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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定下来,但宁管事听到明月的报价后便如喉咙里噎了一只鹌鹑,很有点下不来台的羞恼,只碍着苏馆长和卞慈在场,不好发作罢了。
若是寻常商贾,他大可以用“贵有贵的道理”来搪塞,可……这是做出霞染的作坊啊!当年自京中始,多少达官显贵竞相追逐,读书人再尊贵,能贵过皇亲国戚?
他们都认可的作坊,地方上的一家书院凭什么瞧不上?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皆因君子胸怀宽广,不计前嫌,而小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见宁管事面色不佳,明月便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我家从桑、蚕到缫丝、织染等都是自家的,且是有心回报朝廷之恩,不敢以此牟利,故而实惠。”
是我自己要便宜卖,所以过去几年虽然您买贵了,也只是那些商户想挣钱而已,怪不得您!
听她这么说,宁管事的脸色稍稍和缓,借坡下驴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他接了这话,等同于肯定了明月家物美价廉,往前推了她一把,叫万麟馆更没有理由拒绝,心里难免不得劲。
可若不接,梗着脖子死犟,又恐苏馆长心中起疑,怀疑他中饱私囊,得不偿失。
到底不甘心,宁管事又补了句,“料子归料子,能否如期交付,交付后什么样,仍要另看。”
你们家料子好又怎样?却不见卖过成衣。
类似情形以往不是没遇到过,多有接了活儿之后敷衍了事的,交上来的衣服阵脚并不匀称。还有的奸商给出来的成衣所用布料与当初约定的样布截然不同,以次充好……
虽说可以扣着银子不给,但一来一回,工期都耽搁了,学子们没有新衣服穿,对万麟馆的名声大为不利。
于是后来万麟馆就开始提前几个月做,春天做夏衫,秋天做冬衫,免得接续不上。
奈何仍免不了花样百出的问题,叫人心烦。
这倒不算很刁难,明月笑道:“您担心得是,当真心细如发,难怪万麟馆上下这样井井有条,原是千里马遇着伯乐翁。”
一句话奉承两个人,宁管事顿觉一拳打在棉絮里,哼哼一句,“巧舌如簧……”
话虽如此,心里终究受用。
明月心道,此人倒不算很坏,只是稍显迂腐,平等地瞧不起所有商贾罢了。
可偏偏不管交给谁家去做,都要同商贾打交道!
此事仍需再议,但经过今日一遭,明月对自己中选足有七成把握。
除非另有一家曾产出过不逊于霞染的商贩出现!
沿着来路下山时,正遇着几班学子上马球课,明月再看时,心境已很不同了。
“不知那位宁管事住在哪里。”明月问道。
卞慈就猜到她要私下接触,“住处不难找,不过私底下苏馆长不在,只怕他就没有今日这样客气了。”
明月狡黠一笑,“谁说我要见他?”
有话何必直说?许多时候,枕头风送进去的可比面谈清楚得多。
两人谁都没提“分钱”。
明月最有可能承办的就是今年的冬装,利润算一年四季之中最厚的,可即便如此,到手顶了天四五百两,一半也才二百来两,谁都没放在心上。
大鱼在后头呢!
宁管事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早年只做过八品县丞,因仕途不畅,经人介绍方辗转来到万麟馆落脚。
他有功名,便在城中偏西的位置赁了一处三进的宅院,将老母和妻小都接过来居住。
万麟馆比西湖还远,宁管事不得日日归家,便同学子们一样,十日一回。
算算日子,宁管事要六天后才能回家。
明月先向卞慈问明其住处,又悄悄向邻居们打听了他老母和太太的身量:家常衣裳无需贴身,知道大概的高矮胖瘦即可。
薛掌柜叫了店中裁缝来,后者问了样式后便当场立下军令状,“老太太有些驼背,衣裳后片需得另裁,额外打两道褶子,略费点工夫罢了。那位太太身量匀称,又是染色布,无需额外装饰……”
两个人的衣裳,一日裁剪,两日缝纫足矣。
薛掌柜怕耽搁明月用,便多叫了个裁缝,“你们手头的活计都先放一放,这两日先紧着这两件做,夜里也熬一熬。”
两名裁缝都是熟手,知道行内规矩,听了这话便知道厉害,当下全力以赴,一并开工,次日一早开工,上午斟酌裁剪,下午飞针走线,太阳落山后仍挑灯夜战,熬得四眼通红,第三天巳时便交工了。
明月额外赏了两个裁缝一份银子,又拿了一匹流霞染,亲自登门。
她没来过,宁管事家的门子也不认识她的帖子,“我们太太会客呢,您有什么事?我好进去通报。”
会客?明月立刻改变计划,忙道:“贵府上老太太、太太事忙,我不便打扰,这是前几日宁管事吩咐过的,要的两件样衣和一卷样子布,今日得了,烦请老太太、太太亲自过目。”
自己头回登门,对方说不得警惕,当面未必能交割成功,倒不如这样打着宁管事的幌子叫他们自己人递进去。
什么样衣、样子布的,门子听不懂,但却记住了“老爷吩咐过的”几个字,稀里糊涂就收下了,马上进去回话。
宁管事的浑家姓李,彼时正同邻居说笑,见二门上的丫头递进来东西,原本有些疑惑,听了传话才放心,只仍有点疑惑,“什么样衣?之前怎么没听老爷提过?”
传话的丫头哪里知道这些?垂着头说:“奴婢也不知道,门子那边说来人就是这么说的。”
“人呢?”
“送下东西就走了。”
李太太还盯着那几个锦匣犯嘀咕,对面相熟的邻居已笑道:“想来他们也不敢胡说,宁管事事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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