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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王醒,表情一下错愕又尴尬,连忙把头扭到另一边,伸手抹了两下脸,然后清了下嗓子,故作正常道:“诶唷……你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菜都没买呢。”
说完又一刻不停地冲客厅里喊:“张姐,你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没有?再加两个菜。”
王醒跟严耕云吃了来的,但她这么忙活,更多的是为了掩饰失态,他也就没阻止,在阳台上的根雕茶凳上坐下了。
党丽萍张罗完加菜,情绪已经收住了一点,她又转回来,但还是有点不自在,便用侧脸对着王醒,强颜欢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公司不忙啊?”
王醒每天都差不多,他们这一行,上下班的界限不明显,国内收市了,但晚上还有欧美市场,要跟和梳理的信息和数据不少,他回家了照样得对电脑。
不过他跟党丽萍说:“还行,过来看看,你腿怎么样了?”
党丽萍的双腿,在葬礼第二天早上起来,忽然就软无力,站不起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开了些药,叫多休息,避免情绪激动。
实际上还是那样,但党丽萍骗他说:“好点了。”
家里什么也没给他,出了事却是他在跑前跑后,党丽萍心里亏欠他,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然而王醒还是了解她的。
这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传统女性,苦了痛了,能忍下的,绝不会吭声。
自强是个好品质,王醒打心底里尊敬她,但是忍耐一切、时刻忍耐,对于本人,却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命运无常,还是得学着松弛一点,王醒说:“好了自然好,没好也就是没好,都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撒谎。”
党丽萍本来都绷住了,结果被他一句“撒谎”,酸得眼泪又滚滚而下,人在伤心的时候,对于真心的安慰毫无抵抗力。
王醒不是她生的,党丽萍也没怎么带过他,但她俩有缘,关系不差,王醒被他爸赶出家门之后,党丽萍还偷偷找李霖,给他打过钱。
他是党丽萍能打到交道的圈子里,最好的那种孩子,省心、长得好、会读书、知道好歹,除了不喜欢女孩子,哪里都好。
而且他很灵敏,天生对气氛和表情有极强的分辨力,身边人的一个眼神、一次欲言又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会儿,党丽萍只要跟王宜民吵架了,无论怎么装无事发生,他永远都很快就能发现,然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厨房或者楼梯间里冒出来,问她怎么了。
然后回屋里,给正在哈哈哈地看电视,或者在摆弄小兵人的王昱一脚,叫他去安慰自己。
而王昱是个迟钝的睁眼瞎,总是被踢了还在嘟囔:啊?妈哭啦?为啥?刚吃饭不还好好的吗?嗯不好?哪里不好了?我看着挺好啊,很正常……
王醒慧眼如炬,党丽萍在他面前伪装不住,索性眼泪流下来了,泪眼朦胧之间,她干脆伸手把嘴一捂,顺势崩溃了。
“……撒谎……”
王醒看她慢慢垮到右边的扶手上,闭着眼睛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又嘶哑。
“是……不是、我撒了太多的谎……把他害死了啊……”
“这两天我其实一直在想,想他为什么……结果我想起来好多,他说、哬!开厂太累了,他不想开厂了……他说他想去绿化带上开挖掘机,想去有钱人家当一条狗……”
“醒醒,你知道我都是怎么跟他说的吗?”
“我说他、不知足,别人想开厂还没有呢,他能累过打螺丝的?我、我叫他顺其自然,别想那么多……”
“但其实我心里,我知道他挺难的,要背那么多贷款,你爸还老骂他。”
“可、可我就是一次都没跟他说过,不想开,就算了……我为什么不说呢?”
这天党丽萍哭了很久,反反复复地自责,怪她自己不支持王昱。
王醒也不打断她,坐在旁边给她递抽纸,等到她眼泪流不出来了,才安慰了几句。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不支持,他就活不下去,那他算什么?靠你的支持为生的寄生虫吗?另外,爸和我也没有支持他,我们是不是也害死了他?”
党丽萍怔怔地,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王醒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只是不希望你钻牛角尖,把他的选择和你划上等号。但是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生死关是人间最大的难题,谁能说不想就不想?
不过他还是啰嗦了两句,党丽萍需要安慰,而真正能够安慰人的,或许不是话语本身,而是发出它的那种心意,关心、怜悯、不带恶意。
党丽萍擦了下眼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有用,你回来我其实挺高兴的,可能,看着不太像哈。”
王醒说像,他看得出来。
阿姨张妈也看出来了,因为他没来之前,党丽萍根本不说话。张妈于是趁热打铁,张罗他俩吃饭。
王醒上桌,陪了几口,党丽萍吃的很少,他也不催,只找些话题,跟她说话。
恰好客厅里也有个玻璃缸,但它扁长一些,风格跟办公室的也不一样,是那种没有水草的,一层白沙上面摆一个树根桩子,里头养一大群白色的小鱼,尾巴下面统一有条黑色的斜线。
这个缸倒还是清澈的,就是鱼不游动了,全缩在左边靠里的那个角落里。
王醒看见它们,自然地想起找照片的事了。
党丽萍想了会儿:“办公室那个鱼缸啊,他是给我发过,但我没存。你等会儿,我去他房里那个照片墙上找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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