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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泉呢?没跟你一起来?”蒋贺之由远及近。
“让他住校了,这地方龙蛇混杂的,实在影响他温功课。毕竟高二了,我们老马家就指着出这么一个大学生呢。”
“五粮液啊,”蒋贺之朝塑料袋里瞥去一眼,居然还不止一瓶,笑了,“这么破费,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马秉元挠挠头皮,憨厚地笑笑,“我就是想,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跟你一起吃过饭呢。”
“怎么没有?”蒋贺之立定人前,脱口即来,“紫鑫大街与竹升大街的交叉口,我坐马扎你蹲地下,鱼不错,茭白有点老了。”
“你还记得?我、我都忘了。”马秉元又笑,见牙不见眼的,“嫩的上午都被人挑走了,老点的,不是便宜么。”算起来,也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他都差点忘记了,没想到这位大少爷竟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晰深刻。马秉元突然很感动,这份感动令他五脏熨帖的同时也令他手足无措,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对方婉拒的谦辞。
“是还没吃饭呢,”这个男人还从没这么堂而皇之地来找过自己,蒋贺之猜他确有不便启齿之事,便朝他侧头一笑,“走吧。”
骑楼街招牌凌乱,墙面斑驳,他们穿过一个修理钟表的老铺,走上吱嘎作响的楼梯,终于止步在三层的一间阁楼前。荔宁路上的商铺楼宇都历史悠久且未经整修,马秉元至今不信,这种破落地方竟是晶臣三少爷的家。
“反正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么。”蒋贺之换了鞋,招呼马秉元道,“随便坐。”
马秉元果是老餮,会吃更会做,亲手烹制的一桌佳肴非常丰盛。酸梅烧鹅、白灼虾、清蒸石斑鱼,一道道菜品被摆置在了茶几上,两个男人席地而坐,马秉元道:“我记得你不吃红肉。”
说着,又开了瓶五粮液,没有专用的白酒杯,便取那种200l的宽口玻璃杯。他倒了满满两杯,举着杯子敬蒋贺之,道:“谢谢蒋队,没你就没我跟阿泉的今天。”
“我不喝酒。”蒋贺之摇了摇头。
可马秉元还是双手举着酒杯,执意敬在他的眼前。
“蒋队,你不仅是我跟阿泉的救命恩人,你还是阿泉的师父呢。”马秉元并不太会劝酒,直愣愣地说,“你、你喝一杯吧!”
“师父”倒称不上,自打跟盛宁分手,漫漫长夜一人难熬,他有时会在骑楼的天台上教马秉泉练练招。几个月里,就从防身术教到了格斗术,小胖子也算有点天赋,不但进步神速,人也被他练瘦不少。
见对方始终举杯不放,蒋贺之拗不过这股子执着劲儿,又兼最近实在苦闷不已,终于还是接来了马秉元恭恭敬敬端着的酒杯。他先小抿一口,觉得苦酒如烈火般一路沿着喉咙烧进肺腑,竟莫名地平复了一些心中的苦楚。再确认般细细咂味一下,居然真就仰起脖子,一口气将整杯白酒一饮而尽。搁下空空的酒杯,蒋贺之笑笑说:“那阵子我正难受呢,教你弟弟也算给我自己找了点事儿干。”
“现在不难受了?”马秉元举起五粮液,想为对方再斟一点。
“现在……”他不能想他,一想就心肝脾胃,无一不疼。蒋贺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从马秉元手中接过酒瓶,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道,“现在更难受了。”
说罢,又仰头灌下半杯。也痛,也痛快。
马秉元自己不夹菜也不喝酒,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蒋贺之,见他两杯烈酒下肚,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蒋队,我看明天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明天他要跟窦涛一起护送洪锐的遗体去莲华区殡仪馆。
“不……不为什么……就是有点……有点不安。”
马秉元不是结巴,但一紧张就容易结巴,蒋贺之疑惑道:“马秉元,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怎么了?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没有……”马秉元又不自然地结巴一下,“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你亲手抓了他的亲儿子。新湘军里都知道,他洪兆龙一恨胡石银,二恨那个叫傅云宪的刑辩律师,第三恨的就是你。如今胡石银跟那个律师一个躲在北京,一个躲在上海,我是真的担心……”
“担心就不必了,这是我的职责。一天不抓洪兆龙,洸州就一天不得太平。”蒋贺之打断对方,又顾自把杯里剩下的酒都喝尽了。借着一点上头的劲儿,他抬眼对马秉元开玩笑,“你这会儿加入新湘军,就相当于49年入国军了。”
“行差踏错,要不是蒋队你,我差点就回不了头了。”马秉元终于也一抻脖子,灌下满满一口白酒。他还喝不惯这么烈的酒,自己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胡石银能够成功洗白,是因为他虽在粤地作威作福多年,却从来没有碰过毒品。毒品犯罪一直是国家法律不可触碰的红线,”对方虽悬崖勒马还戴罪立功了,但蒋贺之仍怕这人会再入歧途,不禁再次对视他的眼睛,谆谆告诫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马秉元,当时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看守所的讯问室里,你流着泪说‘再穷我还是个人呢’,我就相信了你骨子里是个好人,愿意为你向检察院协商求情,别让我看走眼。”
马秉元却避开他的目光,闷头喝酒,只一个劲点头,不说话。
一阵突来的沉默,窗外飘来不知哪家正在播放的粤语老歌,好像是昔日风靡粤地的女伶,邝美云。
循声朝窗外眺去,只见老街人潮如鲫,密匝匝环绕周边的高楼也都点了灯,一派人间烟火的灿烂与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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