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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杀的穷哑巴,一个消失的检察官,微末如尘埃,就这么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反贪局所有人都来送他们曾经的盛局长,一些别的部门的检察官也在一个较远的安全的距离望着这个男人。他们的目光有惊骇有庆幸,有惋惜有怜悯。他们中的一部分不明白周公子的心上人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还有一部分真就像在看一只跟大象斗败了的蚂蚁。
盛宁没有跟他们告别。他垂着头,从这一身身检服、一枚枚检徽面前一一走过。
信命(二)
决定回香港之后,蒋贺之没有提前告知蒋继之,倒跟家里的幺妹蒋宣淇联系上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都随了母亲,不想向老子和二哥先低头。
只是,如今留在这里,除了日复一日地徒增伤慨,实在没有意义了。
趁周末天气晴好,蒋贺之一边在街上开着车,一边用耳机跟蒋云琪打电话,听凭她的差遣,替她去采购一些洸州特产回港送人。
“嗯,我想想啊,除了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还要荔枝干还有陈皮饼。”蒋宣淇还是贪嘴的年纪,所谓的要送人的特产都与“吃”相关。
“我的大小姐,你这都带的什么啊?”面对幺妹,蒋贺之宠溺地笑了,“在香港,还有蒋二小姐吃不到的零食吗?”
“你别管啊,记得一定要给我带啊,爸爸和二哥还生你的气呢,没我的美言,你就算回得了香港也踏不进家里的大门——哎,对了,桂味,要桂味的荔枝干!”蒋宣淇也随哥哥一起笑了,想想,多问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回来吗?我那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三嫂’呢?”
“就我一个人。”肩部的伤口无端端一疼,蒋贺之默了良久,才说,“可能我还得留一阵子,我一个朋友还在医院里没醒,我——”
说着话,忽见一群穿着九弘中学校服的少年正结伴横穿马路。少年们勾肩搭背大摇大摆,一身嚣张的不良气质,惹得街上的司机们为了躲避他们频踩刹车,纷纷探出头来大骂。蒋贺之很快认出这群少年人中为首的是张熟面孔,马秉元的弟弟马秉泉。
马秉泉头上戴着一顶驴牌的刺绣棒球帽,尚不知是真是赝,但正品得好几千。对方好像也看见了他,一刹变了脸色,呼朋唤伴地匆匆离去。
他微微细着眼睛沉思,在妹妹一声“三哥”的呼唤中才醒过来,应付了对方两句,再一扭头望向车窗外,那群少年已经不见了。
替妹妹买齐了零食回到荔宁路的住处,蒋贺之开始整理要带回香港的行李。其实不多。柜子里的书怕是都带不走了,太沉,读书那会儿还爱看,工作以后闲时就所余无几了。他从一排排几乎还是全新的书籍中取出一本厚似砖头的大红本儿,是《政法队伍应知应会国家法律题库》。抚摸着微微起皱的书封,他竟不自禁地微笑,想起他们就是因为一场应知应会考试结下了梁子,起初对他,他只是受一种原始的欲望支配,渐渐的,发自真心的钦佩和喜欢便横织成网,他深陷其中,心甘情愿。
他已经从燕子那里听说了金乌山爆发的那场检民冲突,也从别处听说了盛宁被调去省检政研室的消息。获悉这些的瞬间他自责得要命。在这样苦痛而困难的时刻,他本该陪在他的身边。蒋贺之越想越后悔,无论如何也不该冲他发那通火、说那番伤人的话,人在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可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这场大地震突如其来,打乱了一切部署,谁也想不到。洪兆龙刚刚脱离危险期,他甚至开始懊悔这么早抓住了他。他想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或者多给盛宁一点时间,给些时间是为了彻底忘记还是继续等待,他自己也拿不准。
算了,如今他身边有个周公子,我都要走了还纠结这些干什么。想联系又觉不妥,想放下又不甘心,蒋贺之斜斜盯着桌上的手机,又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左肩,伤口的痛感还是强烈。要不是那晚那么疯狂,不至于这会儿还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他自己都承认不是满不在乎,他都快被醋海溺没、被妒火烧糊涂了。
短时间内窦涛也不知能不能醒过来,他的一些文件资料和个人物品就都由蒋贺之封箱代为保管。从晶臣酒店带回了那柄雕花黄铜镶嵌彩色宝石的裁纸刀,取了拆箱,他想看看窦涛有什么待办事项,能在走之前替他处理的就都处理一下。
大多都是些不重要的杂物,蒋贺之翻检了一会儿,忽然在一本类似工作笔记的本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拾起一看,竟是一份有些年头的手写的急诊病历记录,上头清楚地记录着,就在咸晓光自杀前几日,他还因发烧39度去他家附近的一家小医院里吊了针,一吊就三天。
尚不得知,是他托窦涛查资料时对方不慎遗漏了这个信息,还是有人悄悄把这份手写病历单塞进了窦涛的文件箱里,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一个都打算自杀了的少年为什么还要挂急诊看病呢?
而且,他的尸检报告里并没有记录身上的针眼。
蒋贺之从肺腑深处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呼喊。他想,警服一日未脱他就还是警察,不负肩头使命,或许应该查清楚这桩旧案再走。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蒋警官,你在家吗?”
“在。”应着声蒋贺之就跑去开了门,眼前出现的果然是那位邻楼的胖阿姨,照旧一袭花睡裙,丰腴绰约。她的老公瘦阿叔也依然光着膀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这对老夫妻永远这样,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平平淡淡恩恩爱爱,蒋贺之由衷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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