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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来,叫你还钱你还跑?再跑把你手脚都打断!”来人手持木棒与铁棍,杀气腾腾,气势汹汹。但其实年纪都不大,不是昔日洪兆龙的手下,而是带点稚气的生面孔。
“放下你们手里的棍子,有话好说。他究竟欠你们多少?”盛宁的弟弟便是他的弟弟,蒋贺之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把盛星来护在了身后。他曾在类似的情境下救过这小子一回,自然也不介意再救他第二回,这几个小喽啰和他们手里的武器,再多一倍他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混混们互相挤挤眼,其中一人故作老练地上前交涉:“你谁啊?你问这么多屁话干嘛,你替他还钱啊?”
然而就在蒋贺之与这群混混对峙的时候,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年悄悄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支针剂。趁其专心对敌,无暇防备,盛星来突然一跃而起,举起针管就朝男人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临崖(二)
针管里是微量的麻醉品与肌松剂的混合物,一针下去,蒋贺之瞬间就被剿了行动力。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了望盛星来,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在地上。
他濒临窒息,全身僵硬,但意识犹然清醒,甚至比平日里更加清醒。
“我一直很恶心你,搞同性恋的人都恶心,你把我哥都带坏了。上回把你锁在冷库里,怎么就没冻死你呢?”盛星来对这位蒋队长的观感基本都是负面的,他恨他出生于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阶层,嫉他夺走了自己心爱女孩儿的芳心,更因为被“继兄”长期侵犯的不堪经历,令他对所有的同性恋者都深恶痛绝。他对长留街的复仇已经借由那些白色粉末开始了,自然也不想放过这个男人,所以当有人找上门来要他设计伏击蒋贺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还精准地提纲挈领,知道唯有涉及他的哥哥盛宁,这个男人才会方寸大乱。
此刻,这个成年男人就匍匐在他的脚边,令未成年的男孩大感快意,什么高贵的出身、优越的教养,什么得体的举止、出众的品貌,还不是都烂成了一坯任人践踏的泥?
不远处的电线上停着一排黑背皇鸠,传来粗哑低沉的啁啁之声,这种鸟形似乌鸦,城市里较为罕见,它们用一只只满含敌意的眼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这桩恶行,令这巷子里的一方世界变得更为幽玄而不详。
这凶兆般的阵阵啼叫声中,蒋贺之拼尽全力仍没法儿抬起头来,只依稀感到有人自那群混混身后向自己走近了。他同样没法儿看清来人是谁,即将坠落悬崖却无能为力,这感觉实在糟透了。
“敢跟周公子抢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突然扬起一枚一米多长的尖头钢筋,狠狠朝地上的男人扎去——带尖儿的那部分瞬间就扎穿了蒋贺之的右手,将他的手掌钉在了泥地上。
犹嫌这样的惩罚不过瘾,这人甚至手握钢筋尾部搅了一下,一注鲜血顿时溅入空中。随着这道优美的血色弧线的画出,蒋贺之听见了肌腱、韧带被齐齐切断的可怖声音,他全身痉挛,痛苦地从胸腔深处发出一阵非人类的低吼声,但依然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紧接着,如雨的拳头与腿脚就落了下来。
被钢筋钉穿、切割的手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脏污的地面很快殷红一片。蒋贺之从头到尾只能活活受剐般任人宰割,他的脸被谁的鞋底踩进了巷子里的一塘烂泥里,鼻腔里充斥着腥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濒于昏迷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了一句上海话,应该是上海话吧——
“香港宁了伐起啊,册那,港巴子!”
这群混混到底不是穷凶极恶的新湘军,尽管接到了杀人的指令,但并没有胆量真的杀人。他们狠狠教训了这位落魄的三少爷一顿,就将他留在漆黑的巷道里自生自灭了。
还是一个大早出工的环卫工人第一个发现了巷子里的伤者,他打了报警电话,将他送进了医院。
第一家医院太小,没有对这种不完全性断掌进行手术修复的把握,待连续转院之后,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再度恢复意识的蒋贺之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了。钢筋的尖头几乎将他的右手掌切成两截,原本修长的五根手指完全变了形,掌骨和指骨自一片模糊的血肉中露出,白森森的,捣碎的蒜泥一样。他听医生说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立即全麻截肢,说他从受伤到这会儿已经耽搁太久了,断掌之间虽还有少量组织相连,但所受污染严重,肌腱、血管、神经皆已毁损,即使艰难地保留下这枚手掌,手部功能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然而蒋贺之既不接受全麻,也不接受截肢。他担心,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没有这只持枪的手,没有这只拭泪的手,他又怎么能守护与拥抱他的爱人呢?
医生拗不过这个固执的男人,只能再次忧心地提醒:“你的伤情非常严重,手术时间会较一般手术更长,臂丛神经的局部麻醉不可能支撑你完成整台手术,你已经遭受的痛苦还将加倍——”
“不,就这么来。”蒋贺之却坚持就这么清醒着接受断掌“归位”手术。长达12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中,每吻合一条细小的血管或者神经,他都会咬着后槽牙轻轻蹙一蹙眉,但始终不出一声。
就连见惯了这类血腥场面的主任医生都在心里暗暗吃惊:这史书上记载的“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了!
蒋三少倒没有关二爷“割炙引酒、言笑自若”的豪情与潇洒,他其实都痛麻木了。他一直静静地眼望头顶上方的无影灯,又听见了那一声声不详的鸟类啼鸣,又看见了他爱的那个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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