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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院里空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晒粉条的架子,这些都是她日夜不休的劳动成果。
做粉条是个辛苦活儿,面对堆成小山的土豆红薯,要洗,要绞碎研磨,还要过滤杂质,沉淀淀粉,每一步都是极为繁重的体力活儿。
但许巧燕却乐在其中。
人晒黑了,手变糙了,胳膊变粗了,经常累的一沾枕头就是呼噜声四起,可第二天鸡才叫了第一声,她就麻溜爬起了床。
小山似的土豆红薯一天天减少,接着又在某一天重新垒成了山,架子上的粉条由湿变干,全部腾空后,又挂上了新的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粉条。
认识的人都说许巧燕的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好多了,脸上的笑也多了,一张脸黑里透着红,虽然还是话不多,但看着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从小到大的小姐妹偷偷问许巧燕:“你不惦记那个姓贾的了?”
许巧燕抓着水管子冲土豆上的泥,听了就说:“那鳖孙有什么好惦记的?再说了,俺现在自己挣钱养活闺女,忙得很,没空想起那个姓贾的。”
小姐妹替她高兴:“可不就是个鳖孙嘛,不记得最好,让他当他的城里人去,俺们在村里一样吃得好睡得香。城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吃个饭买个菜都要票,还比不上俺们村里呢,你说是不是?”
许巧燕就笑:“俺赶车去集市上卖粉条,城里大娘们十斤十斤地抢着买,一百多斤的粉条没一会儿就卖光了,没买着的还要跟俺上家里买呢。”
小姐妹们听了嘻嘻哈哈地笑,听说城里人买块豆腐还要豆腐票,还不如她们在村里自在呢。
粉条好吃不好做,十斤土豆才能出一斤粉条,中间制作程序繁杂,费时又费力。
表嫂跟着许巧燕做了一段时间后,累得都开始回奶,加上挣了点钱后就没动力了,自己臊眉耷眼地退出了粉条小作坊。
许巧燕一个人夜以继日地洗土豆、晒淀粉、压粉条,虽然有许大舅和大舅妈帮一把手,但两老年纪大了,主要干活的还是她。
累归累,许巧燕却在这样的劳累中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
一百斤的土豆变成了十斤的粉条,十斤的粉条又变成了一把毛票,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许巧燕攒下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能满足母女俩的日常花销。
灵灵虽然没爹,但她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一点都不比村里的其他孩子差,每天都有五分钱的零花钱,在村里的小孩中简直说得上是大富翁。
她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在小卖部买了糖后,隔着糖纸拿石头把糖砸碎,分给其他小孩。
小孩们吃了糖高兴地在原地直蹦,追着灵灵喊“老大”。
灵灵这个小小的大姐头,就带着一群孩子每天在村里疯,村人们都稀罕道:“这小闺女像她姑奶奶,虎头虎脑的,有闯劲儿。”
灵灵的姑奶奶正是贺明珠的母亲许红梅。
还有人说:“这三大爷家的出息都在闺女身上,你看看红梅,再看看明珠,还有现在的巧燕和灵灵,这儿子是一点也指望不了。”
自从贺明珠开始在许家村收菜,刚开始收购的量不多,村里人只拿“红梅闺女开饭店”这件事当个新鲜谈资,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之后随着煤矿人家的生意越来越好,还在分矿开了家新店,要收购的菜量就直线上升,从原来的几户人家就能凑够,到现在大半个村子都参与了进来。
而且贺明珠一向在钱上很清爽,不管是定金还是尾款,一分一毫都没有拖欠过,当天收的菜,当天就结算清楚,哪怕店里一时现金不够,现去银行取钱也要付清。
村里挣钱的机会少,能挣着稳定钱的机会更少。
有勤快人每逢初一十五就去集市上卖菜,但卖多少卖多长时间都说不准,有时候一车菜拉过去,原模原样地又拉了回来,还耽误了一天的地里活计。
之前也有人来村里收菜,但不是死命压价,就是拿了菜不给钱,专门坑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土包子。
相比之下,贺明珠这边收购的菜稳定量大,还从不拖欠菜钱,经手的人也都是乡里乡亲,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佳选择。
因此,村人对收菜这事越来越上心,早早就在自家院里种上了蔬果,每一寸土地都没浪费。
有的人脑子转得快,找送菜的许大舅和许贵生打听消息,饭店吃的最多的是什么菜?客人们喜不喜欢吃辣椒?西红柿用得多不多?
还有人找机会就把自家菜推荐给许大舅,让他在送菜时捎到饭店,最好让贺明珠看中,这样家里的菜就不愁卖了。
贺明珠一向来者不拒,只要蔬果的质量好,通通买回来做菜,哪怕是现有菜单中用不上,她也要琢磨一道新菜出来。
煤矿人家的菜单随着时令不断更新,客人们能吃到最新鲜的蔬果;而村里人也不用担心种出的菜卖不出去,要么全家顿顿吃同一个菜,要么让好好的菜烂在地里。
地里的蔬果换成了真金实银的钞票,村人们挣到了钱,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以不用太过于苛待肚子,和红薯土豆相爱相杀。而是可以拿钱和城里人换粮票,买粮食来填抱肚子。
许大舅作为收菜大管家以及贺明珠的亲大舅,在村里的人望一时间直线上升,都快比得上他之前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了。
作为最大功臣,贺明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村里人夸成了花,从“这闺女就是厚道,开饭店还不忘拉一把乡亲”,到“红梅的闺女比她还能干,真是虎母无犬女”。
某天,村口的大槐树下,有人突发奇想:“你说咱们村是不是旺闺女?这小子们没见有几个出息的,反倒是闺女一个比一个强。你看看红梅,再到红梅闺女,还有现在的巧燕和灵灵……”
她又列举了村里其他几户人家的闺女,最后说:“闺女们一个都不差,小子们反倒一般了。靠儿子不一定能靠住,靠闺女那是一靠一个准。俺看啊,家里还是得有个闺女。”
有人就反驳:“谁说的,俺看贵生这小伙就不孬,说话做事利索得很。”
家里有儿子的老头老太太纷纷附和,说对啊对啊,一家里哪能没个男人,要是没儿子,家里谁传香火?谁来顶门立户?
说归说,村里人回了家,关上门就教育自家闺女:“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你读到哪一步,家里就供到哪一步。俺看闺女也不比儿子差,说不准你老子娘以后就靠你了。”
闺女们也很有志气,纷纷说:
“放心吧爹娘,俺肯定上进,以后就算没明珠姐那么能干,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村小的老师们下了课,在办公室聊天时,有老教师提起话头:“今年来上学的女生比往年都多啊。”
另一位老教师说:“去年辍学的几个女生,今年也都被家里送回来上课了,真是稀奇,这么多年了,头一回啊。”
年轻老师笑着说:“村里以前还有重男轻女的风气,现在连老头老太太都不怎么提这一茬了。都说儿子闺女都一样,不管是谁有出息,家里都沾光。”
老教师叹道:“这么多年的移风易俗工作做下来,今年才看到成效,可真是不容易。”
另一个本村的老师补了一句:“可不止是移风易俗的作用,还有别的呢。”
老教师好奇了:“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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