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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是一个丰收的年份。
今年格外的风调雨顺,没有一丝波澜,不旱不涝,顺顺当当地就到了秋收时节。
全国各地的粮食都在丰收,创纪录的丰收,粮食多到粮站都收不过来。
这年头,国家实行的是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粮站完成一年的收购任务后,就不再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
本来丰收是件大好事,可谷贱伤农,反而出现了“卖粮难”的问题。
粮食卖不出去,渐渐地,有胆子大的农民将自家粮食运到城里来卖,吆喝着“小麦换粮票”、“小麦换香烟”,将手中的现粮换成各类票证,以备不时之需。
趁着这个机会,贺明珠让底下的饭店和食堂大量屯粮,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未经加工的小麦堆满了仓库,足够用上好几个月。
许家村的村民不用担心粮食卖不出去的问题,早在交完今年的提留统筹、留够一家人的口粮后,就将多余的粮食通过许大舅卖到了饭店。
另一边,开着养鸡场的郝家村也不担心,虽然养鸡场里的鸡是散养的,平时吃草籽和虫子比较多,但鸡是要吃粮食才能长肉。
现在养鸡场规模日益扩大,鸡的数量比村里人都多,只有担心粮食不够用作饲料的,哪还有余粮。
而且郝家村的村民自从通过养殖赚了钱,就不再一门心思都放在种地上,开始琢磨再养点什么别的家畜,猪也行,羊也行,总之,能赚到钱就行。
城里人也从农村的丰收中沾到了光。
虽然在国营粮店用粮票买面粉依旧是每斤一毛八,比市场上六毛一斤的面粉要便宜得多。可每个人每月的粮票是有限的,将将维持着吃不饱但饿不死的底线,想要放开肚子吃是不可能的,除非挤占家里其他人的粮食份额。
家里人口多,有发育期青少年或干体力活的大肚汉,再俭省的主妇也不得不算计着每月花销,从黑市上买一些粮食来弥补家中缺口。
自从粮食大丰收,经常有农民推着板车来城里卖粮,市场上的面粉价格应声而跌,从六毛降到五毛再降到四毛,跌幅看得人心旷神怡。
1984年的秋天,是格外饱足的秋天。
在这个金灿灿的时节,刘爱民要结婚了。
他是一矿的职工,也是煤矿人家的老顾客,从饭店刚开业时就经常来吃饭,当时他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如今也要成家了。
经单位老大姐介绍,刘爱民认识了一个农村考学出来的女孩,被分配到矿上卫生院做护士,虽然不是全民工,但也是正儿八经有编制的集体工。
女孩的家庭即使放在农村里也属于条件不太好的那种,父亲好赌还有肺结核,家里一串的兄弟姐妹,全家的收入都来自于种地。
不过刘爱民的条件也不怎么地,说起来是城市户口,头顶有片瓦遮身,实际上就是无产阶级城市贫民,手停口停,和祖上三代贫农的女孩比起来半斤八两。
两个小年轻互相看对了眼,也不计较彩礼嫁妆,光身子嫁娶,算是八十年代的“裸婚”。
刘爱民和女孩在外面租了间小平房,一人带一床铺盖,再加上暖壶水盆,简单地置办起一个家。因为两人平时在单位吃食堂,索性没准备锅碗瓢盆,灶台主要用来烧热水。
临到结婚,刘家父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张罗着要给新婚夫妇办个婚宴。
刘爱民无所谓,他原本是想来一场当下最时兴的旅行结婚,带着媳妇去北京玩一圈,但办席也行,还能收一圈份子钱。
刘家父母出钱,要在国营饭店摆上两桌,请一请亲戚就行,自己人坐下吃吃饭,外人就不要来了。
刘爱民不同意,要再加上小夫妻两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刘家父母挺不高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他挥霍钱,多一桌席面就要多掏一份钱。
刘爱民也不高兴,别人家儿子结婚是家里大事,爹妈把方方面面都准备得妥帖到位,哪有他父母这样,只管请客吃饭,旁的什么都不问,现在他只是要多一桌客人,他们就这样摆脸色。
最后各退一步,刘家父母同意单开一桌请小夫妻的领导同事,但席面的钱要小夫妻来付,份子钱也是他们自己收。
这场婚宴从开始就埋下了隔阂。
刘爱民和刘父去国营饭店定席面,服务员嘟嘟囔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刘父提了好几个找人算好的婚宴日期,都被服务员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说周三中午有空,问他们要不要定。
刘爱民当即跳起来说:“周三要上班,谁中午有空来吃席啊?!”
刘父也不大满意,那个日子在黄历上写着不宜嫁娶,不是个办婚宴的好时间。
服务员眼睛翻了翻,没好气地说:“那你们不要定好了,我们饭店忙都忙不过来,显得我们有多稀罕接你们的单子似的,要不然就自己在家摆两桌,随便吃吃好了。”
刘爱民气得不行:“你!”
刘父急忙将刘爱民拉到身后,好声好气地对服务员说:“行,周三就周三,还请您多费心,千万把这个日子给我们留着。”
服务员却说:“那我可确定不了,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领导要来……喏,单子你拿好,去收银台交订金吧。”
刘父唯唯诺诺地接过单子,又对服务员说:“同志,劳驾我能见见店里的厨师吗?”
服务员还没说话,刘爱民抢先道:“你见他做什么?”
刘父说:“我和人家师傅说一说,那天好好给咱们做菜,这可是你结婚的大日子。”
接着,刘父又对服务员说:“我给厨师准备了两条烟两瓶酒,让大家都散散喜气。”
服务员说:“厨师忙得很,没空见你,你把东西给我就行——”
说着话,他探头往刘父提着的布兜里看了看,咂咂嘴:“哦哟,香山烟,迎春酒,将将就就,马马虎虎……行了,给我吧。”
香山烟是乙等烟,一条要四块九毛钱;迎春酒有着“北方小茅台”之称,一瓶要六块八毛钱。
刘爱民这才知道刘父提了一路的布兜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极为不解,明明是他在饭店付钱办婚宴,怎么还要给厨师送礼?
见刘父殷勤地要将烟酒交给服务员,刘爱民一把抢过布兜,对刘父说:“我们不在这里办婚宴了,走,换一家!”
服务员见状,没好气地甩手走了,扔下一句:“显出你了,有本事别后悔!”
刘父急得不行,又要和儿子抢布兜,又要去拉服务员,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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