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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宁看完卷宗,嘲弄地扯了下唇,道:“让御膳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眉间也紧跟着蹙了一下。
大理寺的卷宗里夹着一本内库的账册。
国库掌朝廷开支,内库掌宫中开支,这两样向来是分开的,眼下时间紧任务重,户部这几日往宫里送的也都是国库的账本,宫中的账并未一并呈上。
这不是户部递上来的。
程慕宁顿了顿,一目十行后阖上了账本。
银竹见她脸色不对,迟疑道:“公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程慕宁沉默地与银竹对视,片刻道:“没什么。”
她随手将那账本压在卷宗下,轻轻地转向窗外。
宫院里种着紫藤,条条簇簇垂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零星的光从树枝间隙穿过,投下的花影布满程慕宁的脸。她思索时会下意识屈起拇指,握住那节指骨,那里原来常常攥着枚大了一圈的扳指,现在不见了。
她微微垂眸,往手上看了眼,把刚才的话说完:“让御膳房做些清粥小菜,今日天晴,我们该去探监了。”
武德侯这几日痛苦不堪。姜澜云虽不似裴邵手段狠辣,但却擅长磨人心智,他每日要命人提审三四次,一次就是两三个时辰,中间歇过不到一炷香,便又要继续,武德侯好些天没睡过觉,意识混乱,人眼见着垮了一半,再加上天气渐热,被裴邵戳瞎的右眼开始溃烂疼痛,他忽然就崩溃了。
听他啼哭不已,赵宗正叹气,“侯爷保重身体啊,许相未必肯捞我,但必定不会放你不管,你再忍忍就是了。”
“我忍他娘!”武德侯倒吸一口气,被口水呛了个正着,猛咳两声,哭着说:“他要来早就来了,许、许敬卿这个两面三刀之人,他就是想独吞——”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又是铁链松动的声响,武德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两个狱卒驾轻就熟地把他架起来,“走了侯爷。”
“等、等等!”武德侯挣扎,卑微祈求,“这才歇了多久,行行好,我实在是撑不住,别拖我走,别拖我!”
狱卒充耳不闻,拖着他就走。
待进了审讯室,武德侯耷拉着脑袋,已然认命安静下来,然而狱卒没有把他照例拷在刑架上,而是重重往地上一丢,武德侯毫无防备地摔了个狗趴,刚一抬眼,就瞧见一双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紫色绣鞋,那鞋面上用金线勾了紫藤花,栩栩如生,再仰起头,果然撞进了那双依旧煦如春风的眸子。
武德侯一惊,猛地撑起身,“你——”
程慕宁坐在椅上,手里晾着茶,莞尔道:“侯爷怎么这副表情,不是侯爷嚷着要见本宫吗?”
“对、对。”武德侯陡然回过神,他一骨碌匍匐跪地,呜呜咽咽道:“公主,我冤枉啊!我是贱命一条,冤死我一人也不打紧,可国难当前,倘若因我耽误了军情,那我便是无过也罪该万死了!”
“侯爷言重了。”程慕宁笑了一笑,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和气道:“几日不见,侯爷清减了不少,也怪本宫没吩咐清楚,竟叫他们怠慢了去,今日特命御膳房准备了吃食,来向侯爷致歉。”
她又侧了侧头,体贴地吩咐,“还不快把侯爷扶起来。”
狱卒闻言照做,武德侯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摁在椅子上了。隔着布满清粥小菜的桌子,程慕宁身上的幽香在腥臭的地牢显得突兀无比,那是一如几日前在琼林苑的味道,可武德侯却不敢再细嗅,对着那张脸,也断不敢再有欣赏的心思。
他戚戚然道:“公主——”
程慕宁却把小菜往前推了推,“不急,侯爷先用饭吧,有什么要紧事,也都紧了肚子再说。”
武德侯一顿,只好依言拿起木箸。御膳房的菜品固然精致,但饶是武德侯这会儿饿得前穷贴后背,也全然没有果腹的胃口。他握着木箸的手止不住发抖,在程慕宁的注视下缓缓伸向最近的那盘黄瓜丝,然而就在要碰到时,他倏地撂下木箸,跪地痛哭:“公主不就是想填上户部这笔军费吗,我求见公主,为的也正是此事啊!我、我这也没说不肯……”
程慕宁侧眸示意,狱卒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
银竹接过程慕宁手里的茶,又把帕子递了过去。程慕宁擦着手,垂眼看武德侯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客气地问:“侯爷既知本宫困窘,不知有何解法?”
武德侯不是个文雅人,实在学不来京中贵人这套笑里藏刀隐晦曲折的说话方式,一抹泪,直言道:“朝廷有难,公主想要我府上的私库充公,我自当悉数奉上!只是那钱库在姚州,藏在山里隐蔽得很,若非熟知路线,只怕找上个把月也未必能找到啊。”
程慕宁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武德侯赶忙说:“我膝下有一庶长子,平日常帮着打理家中生意,他对府里的账目是一清二楚,有他为公主引路,想必事半功倍!”
“哦?”程慕宁看他,“侯爷竟不想亲自前往么?”
武德侯又作垂泪状,“我虽自诩清白,可也知朝廷的章程与法度,不敢坏了规矩,案子一日没查清,我便一日是个待罪之身,只是……”
程慕宁脸色淡淡,“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武德侯叹气:“我那几座钱库,当初为稳妥起见,雇了一江湖帮派看守,若是外人强闯,只怕要引起一场血灾……公主也定然知道,我能有今日,全仰赖许相提拔,那钱库自然也并非我一人所有,打开钱库不仅需要钥匙,还需盖着金印的手书,钥匙在我府上,可那金印却在许相手里,公主若想要这笔钱,只怕还得征得许相同意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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