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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宁临别前对他说的话不全是真的,却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她最初接近裴邵时,的确是冲着他头上这个“裴”字来的,她确确实实算计了他,且一直在算计他。
从头到尾,她都辩无可辩。
哪怕是现在,她接近裴邵的目的也并不纯粹,这种不纯粹让她再怎么申辩都像是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或许在裴邵眼里,她也的确是个骗子。
晚膳时裴邵神色如常,与程慕宁交换了下今日各自的进展,对答如流,可那股沉闷的气息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就连刘翁都隐察觉气氛不对,待饭罢后悄声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程慕宁拉长尾音“嗯”了声,说:“大抵是我惹他不快了吧。”
刘翁顿时松了口气,“嗐,无妨,他哪能真生公主的气,过会儿他自己就好了,公主要不要喝参汤?”
程慕宁笑了,“刘翁,我真喝不下了。”
刘翁讪讪,“那明日吧,我让人继续吊着,咱们明日喝。”
不知道是不是荀白趋和刘翁说了什么,他近来很紧张程慕宁的身子,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用补汤滋养,程慕宁面色确实红润不少,但身子也热了,再这么喝下去,只怕要上火。
回到厢房,程慕宁沐浴后点灯看了看工部今日的卷宗,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眼看将近子时,她捂了捂酸涩的眼睛,又要了碗安神茶,喝下便落了榻。
可她辗转反侧,怎么都阖不上眼。
银竹隔着道屏扇听那床榻咯吱作响,最后那榻上的人径直坐了起来。银竹提着油灯走过去,“公主,可是龙舌香点得不够?”
程慕宁摇头,起身披了件披风,又拿过银竹手里的灯,说:“不用跟过来。”
银竹一愣,“是。”
……
裴邵这边心绪烦乱,刚要睡下,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很轻地推开了。他耳尖一动,听那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床榻边,来人一动不动,隔着幔帐看了许久,久到裴邵快要睁开眼了,她倏地撩开幔帐,压低声音喊道:“裴邵。”
裴邵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过身,就感觉床边一塌,紧接着背后一凉,一道温热的触感贴了上来。
裴邵呼吸都停住了。
可后面的人仍不知死活,手从他右臂上环了过来。这个姿势有一种讨好的味道,尤其是她放轻了声音,喊他:“裴霁山。”
长公主哄人的意图相当明显。
裴邵背对着她闭了闭眼,便想到今日沈文芥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她和沈文芥没什么。
当初人在气头上还没反应过来,最开始对沈文芥的百般刁难也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嫉妒,但后来北郊猎场,皇帝遇刺才让他慢慢回过味来,看清了程慕宁的真正目的。
当日春猎,殿前司与侍卫司轮流护驾,可彼时裴邵不过一个殿前都虞侯,按理说有各个指挥使在,随行圣驾左右的差事轮不到他来当,可偏偏阴差阳错,那天原来的殿前司指挥使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于是才有了临时调动,换作了裴邵护在程峥身侧。
一刀截断了从密林中射向程峥的箭矢。
那日回去后小皇帝吓得不轻,又烧又吐,病中如临深渊,见谁都像是要害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许人近身伺候,除非裴邵在场,否则谁也不见。裴邵因此得到提拔,他本就背靠世家,得不得重用不过君上一句话的事,只是事情顺利得犹如梦幻泡影,稍稍一琢磨,便能觉察出不对。
譬如春猎当日莫名其妙吃坏肚子的殿前司指挥,以及那侍卫司的岑瑞岑指挥使曾再三提醒他,说:“历来围猎,禁军各司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再怎么谨慎,场子一大,难免要有疏漏,裴小将军可不要不当回事,软甲一定要记得穿,刀也一定不能离手,随行圣驾,小心为好。”
而后密林中射来第一支箭,裴邵拔刀时分明瞧见他已然先动了刀鞘,可却仍旧迟了半息,就像是明知故让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整个北郊猎场,从殿前司指挥吃坏肚子开始,一切就都像是一盘棋,而面对裴邵的试探,岑瑞的回答意味深长:“小将军以为,来日许相权倾朝野,裴家又该如何自处?你是明白人,想必早已有了论断,否则又怎么会在圣上面前故意引导,令其疑心行刺案乃许相所为?”
裴邵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上年朔东那场战役结束后,许敬卿等人便联合朝中诸臣弹????劾裴氏父子用人不当以至于战事失利,程峥因此下旨问罪裴公,并一口气削减了朔东往后几年三成的粮饷,若不是裴家自己家底尚余,得以补贴将士,恐怕军中早就乱起来了。
世子裴邺代父进京述职,他拍着裴邵的肩,苦笑叹气,“外人看我裴家光鲜亮丽,内里也不过强撑罢了,难啊!”
那时裴邵便知,他若不能替父兄坐镇朝廷,那么不远的将来,许敬卿这头贪得无厌的狼,迟早要把裴氏嚼碎了往下咽。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离京,他必须死死咬住许敬卿。
而就连这一步,都已经提前被人算计好了。能将他和程峥的心思都揣摩得明明白白,并想方设法引他二人入局的,除了程慕宁,裴邵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这位长公主殿下手眼通天,隔着山高水远还想物尽其用。她虽然暂时失势,但也不能让许敬卿一人得势,只能另外扶植得以与许敬卿抗衡的势力,这个人,既不能轻易被许敬卿收买,又要有足够的背景,能够在得到一线机会后迅速壮大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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