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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家的三间瓦房在最里头,这是六年前路铭远的娘亲卢氏咬牙买下的,如今已翻了一倍多的价钱。
当初他小小年纪得了童生,县太爷亲自给他披红挂彩,乡邻们都说路家要出个光宗耀祖的人物了。可好景不长,他爹在外出跑商时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没起来。出殡那日,他娘哭得撕心裂肺,却在他爹百日后,不顾家里族人的阻拦,硬是变卖了家产,带着他进了汴京城。
“儿啊,娘不能误了你的前程。”卢氏在油灯下数着卖地卖房的银钱,她打听到童生之后考秀才得去府城,考举人、考进士更是在汴京。
她一个妇道人家越想越怕:那么远的路,万一铭远遇上劫道的、染了病的、或是被哪家贵人冲撞了怎么办,自己死后哪儿脸去见铭远的爹啊。
所以她才咬牙把祖屋田地典当了。
牛车晃晃悠悠载着他们进城那日,路铭远记得娘特意给他换了新缝的蓝布长衫,自己却穿着打补丁的夹袄。
汴京的房租贵得吓人。
卢氏觉得租房不如买房,孤注一掷将大半家底都拿来置办了这三间瓦房,剩下的银钱存着不敢动,平日里给店里帮工,给富户浆洗衣裳,夜里就着油灯缝补,也将就支撑起这个家。
每当听到街坊议论房价、房租又涨了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挺直腰板,这可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决断。
可运气似乎在那年用尽了。
第一次院试前,铭远吃了不干净的炊饼,在号房里吐得天昏地暗。第二次又在号子里热,烧得眼前黑。今年秋天要进行第三次院考,卢氏最近得空就去庙里烧香。
屋内油灯昏黄,灯芯结了个豆大的灯花,偶尔噼啪轻响。卢氏坐在床沿上,粗糙的手指捏着细针,就着微弱的灯光缝补一件粗布衣裳。
这是蔡河边抗大包的单身力工穿的,袖口磨得脱了线,工钱却给得大方,她做得格外仔细。
路铭远坐在对面的矮桌前,书册摊开,却半晌没翻一页。油灯的光晕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偷偷抬眼,看着母亲低头缝衣的侧影。
“娘!”他喉结滚动,有些紧张。
“嗯?”卢氏头也不抬,针尖在布料间穿梭,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我想娶妻。”
“什么?!”卢氏手一抖,针尖狠狠戳进了指腹。她顾不上渗出的血珠,惊讶地抬头看向儿子
路铭远已经二十岁了,身量修长,眉目清朗。虽然这几年屡试不第,但凭着童生的身份和这副相貌,在街坊间也是颇受青睐的后生。
卢氏记得前年冬天,自己累得直不起腰时,也曾提过要给他相看媳妇。那时儿子只是摇头,说等考取功名再说。
可今年的府试就在眼前了,完全可以等府试过了再商议这事。若是今年儿子中了秀才,就可以托媒人说一门家境殷实的亲事。若是现在仓促定下,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是哪家的姑娘?”卢氏放下针线,声音有些不愉。到底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我今天、”路铭远耳根通红,没有直接说是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我今天下学后,和景航他们回家路上,看到景航的七姐姐的夫家在小蔡桥那开了家苏记熟食铺子。”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穿鹅黄衫子的漂亮姑娘
“听说、听说七姐夫家里有两个妹妹……”路铭远的声音越来越低,却掩不住话里的热切。
“铭远呐,不然等过了府试再说?”卢氏和儿子商量着,现在说亲可不是好时候,还会影响铭远考试。
既然她家是开铺子的,想必也就和李屠户家家境差不多,这样的家庭能给闺女陪嫁多少呢。到底是不如大户人家的闺女啊。
铭远眉头皱起,不悦道:“万一她爹娘给她定了亲事怎么办?等我过了府试,都要九月了。这几个月变数太大了。”从小到大,小事上都是他说了算,至于大事无非就是当年娘一意孤行卖了家里房子,这还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
卢氏看着儿子倔强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和儿子不快,怕影响他学习的心情。那就先松口去问问,只是问问而已……n
“那我明天去景航他家的羊肉铺子打听打听。”她终于妥协道。
路铭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跳动的火光。
上午日头正好,大妮坐在堂屋前,手指灵巧地在绣绷上穿针引线。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她绣了一半的牡丹花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前院厨房后门放向传来娘亲的呼唤声:“巧云、巧云。”这声音由远及近,听得出来她步伐有些急促。
大妮手中的绣花针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娘在家从来都是喊她‘大妮’的,这会突然叫起她‘巧云’,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她慌忙把针线篓子收到桌上,就迎了出去。
“娘!”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槛,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苏合香见女儿这副紧张模样,她快步上前,拉着大妮的手小声说:“没事,就是启安来找你说说话。”说着还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心。
大妮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是郑大夫的女儿。她小声道:“娘,你把后院的东西收拾收拾,启安应该是来看花的。”
“放心。”苏合香会意地点点头,
大妮稳了稳心神,挺直腰背款款朝前院走去,她这是学的启安走路,在她眼里,启安就是个大家闺秀,而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村姑。所以她会不自觉地学习启安的各种习惯。
前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苏合香转身去收拾后院的物事。
太阳能板是铺在屋顶瓦片上,不特意去瞧看不到。
放在后院厨房里的冰柜、电饭锅和电热水壶都收了起来放入空间。
卧室里倒是简单,除了三个挂在蚊帐里的小吊扇,其他就没有什么异常的物品了。
大妮领着启安在后院赏花。
端午时节,院子里的花草开得正盛。墙角几丛艾草长得茂密,散出淡淡的清香,是前些日子苏合香特意移栽的,说是端午挂在门上能驱邪避秽。一旁的木香花攀着竹架开得热闹,洁白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像落了一树细雪。
树干现在还是瘦弱了些,大妮打算日后牵引着它往墙外长,省得占了其他花草的日光。
最惹眼的还是那几株蜀葵,红艳艳的花朵足有碗口大,在烈日下依然挺得笔直。大妮指着其中一朵笑道:“这花儿有个俗名叫‘端午花‘,就赶着这个时节开得最好。”
启安凑近细看,感叹道:“巧云,你好厉害!”
大妮掩嘴轻笑。
日头渐渐毒了起来,蝉鸣一声响过一声。苏合香在廊下招呼道:“快进来,今天外面好晒。”两人这才觉后背已经沁出汗来,赶忙往堂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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