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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今一眼前滴水,她垂着脸,还没醒似的:“你备好的那份供词都是胡乱拼凑的,真呈上去,不是给姜重招笑么?”
“我带了岜南最有文采的书吏,将军,你想要什么样的供词我都能叫他给你写出来,”吕大人吃茶,“不过颠来倒去的,都是那几项罪名,写得再漂亮也减不了你的刑罚。”
“谋杀地方县令的我倒知道一个,”柳今一抬眸,“平远侯韩啸,他为征粮逼死了狐州府的三个县令。孙务仁这事,你们要不去问问他,说不准儿他也是元凶。”
刘逢生眼皮一跳:“你是真乏了,话也乱讲,那平远侯远在东边,跟咱们岜州府就挨不着,还有什么叫逼死县令,征粮是朝廷御批的,谁也怪不了。”
“我是瞎说,”柳今一勾起唇角,“你还解释出一篇文章来了。你跟韩啸很熟吗?”
“将军,”吕大人适时打断刘逢生开口,“如今是我们审你,不是你审我们,扯什么征粮,那都与本案无关。”
“各卫所与衙门接触,都是为了征粮筹饷,这是头一等的大事,怎么能算无关。”柳今一说,“我来的时候就听人讲,韩啸逼反了三喜峰,他这会儿应该在忙着镇压乱军。刘滚子,他没找你帮忙吗?”
“你非提平远侯干什么?他们护东卫有六万精兵,收拾一群拿锄头的女人用不着向谁请教,”刘逢生皱眉,“况且我与平远侯素不相识!”
“这里的看守和侍卫都是你从岜南带过来的军士,你为什么带这么多人,是因为怕死吗?当然不是,你可是岜南军门,抓我和一个糟老头子用不着这么多人,但你还是带了,为什么?因为岜北几个县如今没有民壮皂役给你用。那为什么会没有?因为他们都去给护东卫运送军粮了。”柳今一在他俩之间来回看,“他向岜州府征粮,你们一个赤练军门,一个岜南督军,能不跟他打交道?真见鬼了,他直接向底下的县令发的号令吗?要是这样,我说他可能逼死孙务仁也很合理,同样是征粮,同样是县令,怎么就不能是他干的呢?”
刘逢生面皮微抖,上面的刀疤醒目。他松开手臂,喝道:“目下是在问你勾结戎白的事!平远侯什么身份?他堂堂一个天潢贵胄,断然没有为难孙务仁的道理!吕大人,这案子清楚明白,就是她和尤秋问串连狼女,因为被孙务仁察觉了,便对孙务仁下了死手。”
柳今一说:“你昨晚说孙务仁是狼女杀的,狼女在哪儿?”
刘逢生道:“这就要问你们两个人了,那狼女究竟藏在哪儿!”
“根本就没有狼女,”柳今一笑,“你瞎扯什么呢,你去问问,这县里谁见过狼女?尤秋问叫你们鞭打了几个时辰,他都讲不出来,可见这分明是件子虚乌有的事。”
孙务仁是半月前死的,那会儿柳今一还没来,刘逢生要让这事说得通,就只能咬死中间还有个狼女,可是狼女是孙务仁两年前从关外偷偷弄进来的,见过她的人都参与了卖女人,这事谁敢认?岜北还有狻猊军在呢!
“军门,你不要与时纯将军置气,我听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吕大人白面皮,细眉细眼的,“要想破开一切谜题,关键还在尤秋问身上,只要他供出狼女的下落,这案子就挑不出错了。鞭打是给他提神,既然他还是迷迷糊糊的,那就再给他上几道重刑。”
他慈面蛇心,的确比姜重厉害,说罢,又看向柳今一的腕间,微微一笑:“将军这些疤痕,都是我恩师留下的吧?用刑就是这样,你不要见怪,尤秋问比起将军,还是有福气,到这会儿了骨头都没断。不过我听说将军去年犯的事,不比今日的小呀。”
柳今一听见尤秋问被拖起来,她表情不变:“我一年有一年的毛病。”
“其实去年那事,我跟恩师意见相左。”吕大人招手,叫长随拿了个新杯过来,他亲自给柳今一斟酒,“去年要不是将军你让第十三营去送死,戎白人哪肯深入?他们若不深入,又怎么会被困在岜北?依我看,正是因为有第十三营的全军覆没,才有咱们大显三年来最大的一场胜仗。那么几万戎白人的主力,全被狻猊军给吞了,该给你记头功。来,将军,我敬你一杯!”
酒斟满,呈到柳今一面前。
“我若是岜北的督军,必定会劝廖帅,让她对你大封特封,”吕大人轻声细语,“死了两千多个军娘换来的威名,你可真算得上是位杀神,不枉我从前就同人说,柳时纯,那个顶有名的参将!”
柳时纯,那个顶有名的参将!
脚下忽然空了,柳今一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一切崩塌了。室内的昏暗无限延伸出去,她悬在半空,听见吊着自己的那根蜘蛛丝断开。佛陀不准她向上爬,她只要低一低头,就能看见无数只手正抱着她的下半身。
柳今一,放下戒刀。
那天赢了,是归心摁住了她的刀。刘逢生说得没错,薄风县那一役,柳今一是打算屠县。她最后没做,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归心。
我们拿刀,不是为了像他们一样泄愤恐吓用的。归心说。你赢是因为你能赢,不是因为你要报仇。
柳今一以前在岜北要饭,到薄风县才认识的归心。归心那会儿刚被她婆家拖出门,要拿到市场上卖,她俩碰上目光,俱是一副面黄肌瘦的可怜相。
杀光他们也没用,你还要打仗呢,只要你还在打,就再也没有人会瞧不起我们,更没有人敢发卖我们。
归心拨开柳今一的头发,用她一贯的语气说。柳今一,你已经成啦,世上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再也不是街边任人踢打的小叫花。
她听她的,只要她还能赢,她们就再也不必回到朝不保夕、没有明天的日子。
柳今一只准自己赢,她从没有怀疑过,廖祈福让她来狻猊军,是因为她能赢。她来这世上就是为了打仗,倘若她连赢都做不到,那她是什么?
椅子着地,柳今一看见自己接过那杯酒。
“柳时纯,”她一饮而尽,搁下空杯,“那个路边的野狗。”你现在阅读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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