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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韫枝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楔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加速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鼓响。方才在“一线天”中感受到的死寂感,再次一点儿一点儿漫上心头。
实在是太安静了。
师父视这些药圃如同生命,他怎么可能在“闭关参悟古方”的时候,任由自己毕生心血荒芜至此?那些视药草如命的师叔师伯们呢?那些整日在药圃间忙碌的弟子们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小师姐?”前方引路的小男孩似乎察觉到她没有跟上,疑惑地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然的不解,“你怎么不走了?前面就是谷里了呀!”
崔韫枝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不安中抽离一丝理智,稳下心神来,目光紧紧锁在小男孩的脸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字一顿地问道,试图从那纯真的表情下捕捉到一丝破绽。
小男孩歪了歪头,似乎更困惑了,抬起小手挠了挠后脑勺,语气无辜得让人心头发凉:“不知道呀。师父和师叔们都在忙呢。”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崔韫枝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破喉咙。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眼前这个诡异的小男孩,猛地转身就要循着来路退回那条幽暗的“一线天”。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转动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身侧响起,只见离她几步之遥的、原本毫无缝隙的山壁,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中推开,裂开一道丈许高的、黑黢黢的洞口。
紧接着,“呼啦”一声,数支火把几乎同时从洞内深处亮起,跳跃的火焰瞬间驱散了洞口的黑暗,也将人影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拉得长长的,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巨响让崔韫枝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被刺得生疼,泪水瞬间涌出。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火光摇曳,光影在石壁上剧烈晃动。当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那刺目的光亮,看清从洞中缓步走出的那张在火焰映照下显得明暗不定、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时——
崔韫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会……是他?
火光跳跃,映照着熟悉的面孔。为首者,正是她那位平日里最是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的白胡子师叔——柳清源。
“师叔!”崔韫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越过柳清源,试图在他身后或更远处的谷内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师父呢?他老人家究竟在何处?”
柳清源捋了捋他那白须,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崔韫枝看了数年的温和笑容,只是此刻这笑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虚假,如同画上去的面具。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韫枝啊,信中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吗?你师父前几日心有所感,已去后山秘洞闭关参研古方了。谷中大小事务,暂由师叔我代为掌管。你这孩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怎么一见面就如此紧张?你在……害怕什么?”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配上眼前这片荒芜狼藉、显然已数月无人打理的药圃,简
直荒谬绝伦。
崔韫枝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死死盯着柳清源那张伪善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反驳道:“师叔……这药田荒废至此,杂草丛生,枯枝遍地,这绝非几日疏懒所致。看这情形,至少荒废了数月,师父视药圃如命,岂会在闭关前任由其荒芜至此?师叔师伯们又岂会坐视不理?”
她的话如同利刃,刺破了柳清源伪装的平静。他捋胡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而就在这时,崔韫枝脑中灵光忽然一转。
数月,这荒废的景象至少持续了数月。可这几个月来,她一直能收到谷中寄来的信件,那些信件内容详实,字迹熟悉,语气如常,讲述着谷中琐事、师父近况,甚至还有对她在外生活的关切询问……那些信,那些她珍而重之,如今想来,却都是他人的圈套。
那些信件寄出的时间,正是神医谷早已落入他人掌控、发生剧变之时。
荒废的药圃、一如往常的来信、急匆匆的召回……
这分明就是一个早有图谋的局。
就在崔韫枝心神剧震之际,柳清源身后那片被火光映照出的、更深沉的阴影里,传来了轮椅碾过碎石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滑了出来。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他身形瘦削,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睛。那眼神阴冷、黏腻,如同毒蛇的信子,牢牢地锁定在崔韫枝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嘲弄,以及一种刻骨的怨毒。
崔韫枝的目光与那阴冷的视线相撞,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窜起,头皮阵阵发麻。这张脸……这张脸她见过,虽然比记忆中更加枯槁阴鸷,但那轮廓,那眼神中熟悉的、属于昆戈王族的傲慢与狠戾……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落在他盖着厚厚毛毯的下半身。毯子下,本该是双腿的位置,此刻却是空荡荡的,毫无支撑地垂落在轮椅踏板上。
是他……是他……
沈照山当时那个只断了一条腿的二哥!他不是应该早死了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崔韫枝的后背,黏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神医谷……这个她以为固若金汤、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竟然早已从内部被蛀空,不仅被叛徒掌控,甚至还成了叛部残孽的巢穴。而她,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她看着那个刚刚引她入谷、一派天真无邪的小男孩,此刻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柳清源身边,脸上那纯真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微笑,那黑色的瞳孔一下子变得涣散。
柳清源看也没看那孩子,只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漆黑的小瓷瓶,熟练地倒出一粒猩红色的药丸。那男孩如同训练有素的傀儡,立刻张开嘴,任由柳清源将药丸塞了进去,然后机械地吞咽下去。
药丸入喉不过片刻,男孩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球上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发出一声尖利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喊,然后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般,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飞快地窜入了旁边的黑暗草丛中,消失不见。
这一幕诡异而可怖,彻底击碎了崔韫枝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失去双腿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看着崔韫枝脸上血色尽失、冷汗涔涔的模样,枯槁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个令人作呕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容。
“殿下……别来无恙啊?真是……好久不见。”那语调拖得长长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这声“殿下”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崔韫枝的心脏。
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这儿完全没有别人,谷里其他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前有叛徒师叔,后有残党死敌,四周是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山谷……
就在这千钧一发、窒息般的绝境之中,崔韫枝的目光,蓦地扫过巴图尔和柳清源身后,方才自己进上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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