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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宿在医院附近给谢洛生找着了一间屋子。不是太平年头,有些家底的,预知战事,纷纷逃离去了异国他乡太平地,许多住宅都空了,留着出租,多一份收入。
房子在沪城的老弄堂,转过圆形拱门,上二楼,一厅一卧,还辟了一间书房。听说房主原来是学校里的老师,后来去了北平任教,宅子就空了下来。屋子不大不小的,很合适一个人住。
房东是个本地女人,操着一口方言,说侬晓得伐,我们这是好地方,挨医院,近学校,你住了,就错不了的呀。
谢洛生站在窗边,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栽的是晚桂,满室盈香。斑驳的青石板,有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裹着棉袍,嘟嘟囔囔的,他对面是个妇人,提着搓衣板,啪啪啪地甩着浸了水的重衣服,颇有生活气息。
谢洛生看着那两树桂花,直接就定了下来。他一定了房子,第二天就搬了进去。谢洛生初来沪城时,只有一个行李箱,如今搬出容公馆,也不过一个行李箱,彷佛此前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暂住。谢洛生离开前,回头深深地看着矗立在面前的西式别墅,他想,到此为止了。
谢洛生搬出了容公馆,就住进了弄堂,他终日待在医院,戏也不去看了,闲暇时靠着窗,看看医学文献,抑或安安静静地听弄堂里的人声。谢洛生鲜有这样的经历,只觉目之所及,都是烟火气,让他心里踏实。
容述是出院后一个月才登的台。
他登台那日很大的阵仗,报纸上登了报,街头小贩报郎吆喝着,不留意撞着谢洛生,报纸散落在他脚下。谢洛生被小孩儿撞得退了两步,他反应快,一手扶住对方肩膀,这才低头去看地上的报纸。
报纸上登的是容述的新照,一身道姑扮相,眉眼之间顾盼生辉,当真是扮什么像什么。他身边是何少桢,大抵是二人返场,挨着一起站在台上,亲密无间,又不知被谁拍了下来,就这么刊登了上去。
着实——登对。
他看的久了,消瘦矮小的小孩儿一双眼睛机灵,嘴里道:“先生,买份报纸吧,大新闻啊,沪城名角容老板出院后首次登台呢!”
谢洛生将报纸捡了起来,递给他,道:“谢谢,不用了。”
小孩儿不依不饶,追着,说:“先生,您就买一份吧,便宜,您看看!”
谢洛生皱了皱眉,余光瞥见小孩儿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到底是停下脚步,没什么表情道:“给我一份。“
小孩儿眉开眼笑,鞠着躬,双手将报纸给他,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兴许是将那份报纸带回了家,谢洛生当天晚上就梦见了容述。
还是春梦。
谢洛生正当年轻,自然有欲望,可他一向克制,鲜少自渎,更不要说春梦了。
梦里他同人亲吻,吻的是柔软的嘴唇,抹了红色的口红,吻得急了,口红花得乱七八糟。
谢洛生心跳得很快,鼻尖似乎闻着了淡淡的尼古丁味道,还夹杂着口红的香,他模模糊糊地想,他亲着的人是谁?
旋即,两根手指抹上他的嘴唇,细细地擦着唇角的口红,动作狎昵又温存,谢洛生听见对方笑了声,声音低,听得他呼吸急促,耳根都是红的,活像个急色鬼,没有半点端方气度。
谢洛生自惭又失控。
他们在床上滚了几圈,谢洛生摸到了他身上的旗袍,像是隐约知道这人是谁,可又不知道,却鲜有这样汹涌的欲望,他哑声道歉,说,对不起,你的旗袍被弄皱了。
谢洛生听见他说,谢洛生,你睁眼看着我。
谢洛生心头颤了颤,一睁眼,就对上容述似笑非笑的目光,平静又冷淡,容述说,你不敢看我吗?
谢洛生猛的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才伸手按开了床头的小灯。
暖黄的灯光骤亮,谢洛生闭了闭眼,身体里犹残余了几分激烈的情欲,那股子扭曲而倒错的快感在指尖儿回荡,经久不断。耳边却似乎响起容述那一把好嗓音,叫他名字时漫不经心的——谢洛生,寥寥三字,轻描淡写,好像这世间种种,人也好,事也罢,都入不了他的眼。
谢洛生突然想,容述连他名字都鲜少叫过。
一场春梦了无痕。
谢洛生没想放在心上,可那点悸动却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尖儿,一想起,手指尖都隐隐发烫,有几分斩不断理还乱的无力感。沪城这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到了十一月,几场骤雨过后,寒意更逼人。谢洛生是南方人,却很畏寒,早早地戴了围巾,还是没挡住寒意侵体,得了感冒。他说话都带着股子鼻音,韩宿一边给他拿药,一边说:“洛生,你要不请假休息几天?”
谢洛生揉了揉鼻尖,说:“不用,就是小小的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韩宿道:“别小瞧这感冒,这种季节得感冒最磨人了。”
谢洛生笑了起来,说:“师兄,你好唠叨,我又不是小姑娘。”
韩宿哼笑道:“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哪有你这么让人操心的小姑娘,行了行了,今天早点回去,别跟着在医院里耗,回头真倒下了还得我们照顾你。”
谢洛生被他塞了一袋子的感冒药,无奈地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韩宿挥了挥手,道:“赶紧走吧。”
谢洛生拎着药出了就朝他租的屋子走去,没成想,还没进弄堂,先被人拦住了。来人是谢氏纺织公司的经理,是他父亲留下经营公司的负责人,姓张。
张经理四十来岁了,穿着西装,面容灰败,眉毛皱得紧紧的,见了谢洛生,小声说:“少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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