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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初夏夜静谧宁静,秦忠开着车驶出了闹市,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容先生,难受吗?”容述定了席,请了巡捕房的严队长一起吃饭,席间饮了几杯酒,酒是陈年好酒,酒劲绵长,席一散,容述上了车就靠在谢洛生身上闭着眼睛小憩。
谢洛生伸手让容述靠得舒服些,理了理容述的长发,低声道:“要不要躺我身上?”
那么几杯酒自然灌不醉容述,不过是隐隐有几分醉意,他听着谢洛生温声细语地哄他,一动也不想动,说:“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
谢洛生笑了笑,道:“到家了让青姨给你煮醒酒汤。”
容述嗯了声,没有说话。
谢洛生偏过头亲了亲容述的额头,笑道:“说起来这个严队长倒是很有意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谢洛生曾经听容述提起过,这个严队长平生只好吃,中国的各大菜系,英法等各国独有的菜式都尝过,生生将自己也修成了半个厨子。沪东这家餐厅的厨子曾是前清宫里的御厨,做菜很有一手,严队长吃起那些菜来说得头头是道,颇为陶醉,倒是个很奇妙的人。
容述不置可否,想起一桩逸闻,说:“听说他原想去当厨子的,后来被严太太拿着擀面杖追着揍,不得已才去了巡捕房上任。”
谢洛生睁大眼睛,惊叹道:“真看不出来……”
“容叔叔怎么晓得的?”
容述道:“舒婉和严太太关系不错。”
谢洛生恍然,沪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宋舒婉的父亲是驻扎在沪城的陆军高级将领,她是沪城名媛,同这些人有来往也是常事。
这些时日,李耀泽疲于应对巡捕房和外界的舆论,丁默山趁势将风头压过了李耀泽,若不出意外,只消再有一剂狠药,李耀泽必将无缘商会会长一职。谢洛生思索着,突然,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谢洛生整个人都往前倾险些跌下去,容述也腾地一下坐直了身。
秦忠道:“先生,有埋伏。”
秦忠声音沉,说罢,直接脚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蹭地冲了出去,生生撞开了不知谁设在路上的路障,几声尖锐的枪响随之而起,在静谧夏夜里显得尖锐刺耳。
容述脸色冷了下来,不见半点醉意,他握住谢洛生的手臂,说:“别怕。”
谢洛生看着容述,紧悬的心堪堪放缓,点了点头,容述熟稔地从车里摸出了两把漆黑的手枪,问谢洛生:“会开枪吗?”
谢洛生迟疑了一下,容述已经将枪塞在了他手心,道:“如果下了车,跟紧我。”
他话音将落,反应极快扣住谢洛生将怀里一按二人都矮了身子,不知从何处来的子弹击穿了玻璃生生嵌入了车厢内壁。谢洛生只觉肩膀一紧,整个人就撞入容述怀里,子弹险险擦过,犹有几分刀锋似的冷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容述,容述面容冷漠,下颌紧绷,似乎是察觉了谢洛生的不安,容述垂下眼睛看着谢洛生,拿着枪的右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秦忠攥着方向盘,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蓄谋已久,来催命的。敌在暗,秦忠不假思索就想冲出去,可不过须臾,整个车身震了震,后车胎已经被爆了,汽车开得快,当即滑出一段几乎要直直撞上一旁的房屋。
秦忠脸色骤便,猛地将方向盘打死,车堪堪避开了屋子,“先生,我们得下车。”
容述没有说话,秦忠手里已经握了一支枪,他抢身下了车,朝着方才子弹来处就是几发子弹掩护容述和谢洛生下车。枪声撕裂了长夜的寂静,秦忠跟了容述十几年,二人默契不消言说,容述当机立断,直接抓着谢洛生的手飞快地下车避在了车身后。
谢洛生掌心都出了汗,一手攥紧掌心冰冷的手枪,容述和秦忠已经开了枪,对方显然不止一个人,就藏在暗处。
秦忠背靠在车身上,说:“先生,你和谢少爷先走吧。”
容述看了他一眼,道“当心。”
秦忠笑了下,扬了扬手里的枪,容述目光转了圈,抬手两枪直接将路边暗淡的路灯灭了,周遭顿时暗了下来。正当月中,皎月惨白挂在树梢,影影绰绰的,隐约传出几分血腥气。
谢洛生跟着容述弃了车就跑,对方似有所觉,没过多久,身后就撵了十来个人。二人且开枪且停,没留神,跑入了一条狭长的民居巷道。不知谁家的狗听见了子弹声,不住地吠着,主人大骇之下骂了几声,陡然又是一声枪响,声音又消失了,不敢再吭声。
容述一言不发地将子弹上膛,看了眼谢洛生,青年跑得急,额头滚下汗水,身体紧绷着,想来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事情。
“怕么?”容述问他。
谢洛生看着容述,点了点头,又摇头,容述笑了声,没等再开口,脚步声又匆匆逼近了。借着月光,谢洛生看清了那些人,都是一些穿着黑衣长裤的男人,一看就常是常年刀口舔血混迹江湖。
谢洛生摸索着手中的手枪,他的手拿过手术刀,却从来不曾碰过这样杀人的凶器。他看着容述开枪,远处渐有人倒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学着容述的样子拉开枪栓,扳机扣下去时,虎口都震颤,心却莫名一松,陡然生出几分狠性。
二人身上的子弹有限,地上虽躺了几具尸体,却仍有几个人穷追不舍,仿佛不杀他们不罢休。对方逼近时,容述索性丢了枪,直接和他们动起手来。他拳脚功夫过硬,都是实打实的,谢洛生看得呆了呆,眼见着一人手中寒光闪烁,竟是一把匕首,“容述——”
容述反手攥住对方手腕夺了他手中的短匕,眼也不眨就捅入了对方的心口,鲜血瞬间喷薄而出。他这一刀极狠,震慑得余下几人对视一眼,有几分退意,可想起此番折进去的人,又朝容述冲了过去,还有两人直取谢洛生。容述面色一冷,这种刺杀对于他而言并不新鲜。他母亲刚去世那两年,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这么多年来,已经鲜有人敢对他动手了。
容述手指沾染了黏腻的鲜血,杀红了眼,匕首利落地抹了一个人的脖子,余光陡然瞥见谢洛生被人摁在地上,一把刀攥在男人手中,几乎就要刺下去,心口陡然发凉,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谢洛生正吃力地抓着对方的手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听见几步外有人倒下的声音,鲜血溅出的声音,交织着,逼得他要喘不过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谢洛生一个用力将男人掀下去,抓住了匕首将将捅下去,背上却冷不丁地挨了一记,谢洛生脚下踉跄了两步,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撞在了墙上。
刀尖逼近,谢洛生头晕目眩却提不起力气闪躲,他眼睁睁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那男人身体一僵,生生倒了下去。
谢洛生就看见了容述。
容述赤着脚,旗袍也坏了,狼狈不堪,却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狠戾,他没什么表情地踢开了背心插着匕首的尸体,慢慢朝谢洛生走了过来。刹那间,谢洛生狠狠地松了口气,冰冷的身体一点一点回温,直到容述朝他伸出手,整个人才似活了。
容述的手是猩红的,白的手,红的血,分外刺目。谢洛生重重地喘了一声,用力攥紧了容述微凉的手掌。
满地血腥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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