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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我带你冲田里殉情?”他两手托着大腿弯腰笑。
“谁跟你殉情。”黎也把头发捋好耳后,零食甩回给他,“你敢冲下去,我就敢拿你垫背。”
靳邵一个前倾抱住零食袋,“嘁”声:“你是不是特不会顺着人?毛刺刺的。”
她失语,咕哝了一声“放屁”,声儿很小,转开脸观察周围,把自己和他的注意力都撇开,“我这辈子,最会的就是顺着人了。”
午后丽日在屋檐斜下一道阴影,她在其中半明半暗,发丝镀层金黄,环顾四周,脸色有几分茫然,阳光照她身上,却没有温度的实感。
她方向转错,他一个指头绕过袋子提手,甩肩头,另只手捏她衣领提溜一下,让她看到侧边一处往上的水泥坡道,弧度大,车上不去,房子就在道旁。
小房子前有高高的院墙,院里搭棚养鸡鸭,种起枯树红花,往里走还有小菜园,黄叔搁里头摘菜,靳邵带她先过去招呼。
黄锐捞起裤脚扎在小田里,仿佛知道黎也会来,见到她只是更高兴,没有奇怪惊讶,举起大白菜问他们要不要来两颗。
他们进堂屋,婶婶在厨房烧菜,葱姜蒜爆炒出油香溢出来,同时传出温柔耐心的提醒:“熊熊,说好多遍咯,不可以离电视机那么近……”
披着花布的小沙发空落落,黎也沿着看见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儿搬着小板凳依然坐在了电视机前,曲起小腿揣着小手,脸快贴在屏幕里播放的彩色画面上。
靳邵刚在他身侧蹲下,手翻着袋子里的零食,而电视机里的黑猫警长正在擒获凶残的食猴鹰,他拆了根饼干条晃在小孩眼前:“臭小子又不听话?”
熊熊看都没看零食,右手猝尔抓着什么尖锐物冲他划,喊出句刚才在动画片里学到的经典台词,黎也呼吸一滞,“诶”一声过去,被划的那个人竟半分也不躲,小臂内侧立刻显出一道红裂,往外渗血。动静把婶婶吓出来,举着锅铲气势汹汹指:“黄熊熊!”
第36章
当下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抓着拆卸的玩具碎片无理由伤人有多荒谬,后来的场面就有多戏剧,像一页草纸揉皱成团,芜杂,理不清。
黎也静静地围观,心情被复杂诡异反复充盈。婶婶说那块碎片是熊熊前两天生气砸掉的玩具车,砸完后他就哭得稀里哗啦,没人知道他藏起了这么个东西,小孩没有那么刻意的坏心,其实划得不深,冲下水,血很快凝固,剩一条红痕,婶婶不停道歉,道着道着就哭起来,掩着脸如泣如诉,厨房的菜也炒不下去,黄锐安慰了会儿就去接上活。
熊熊有智力障碍,黎也进厨房帮忙,黄锐这么告诉她。这孩子从小学东西想东西就困难,意志薄弱,没有自控力,脾气又急,把他妈惹得心累没辙也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朋友玩,靳邵是跟他关系好,爱屋及乌,每回来都给熊熊带好吃的好玩的。
“治不好吗?”黎也深深回头看一眼。
闯祸之后熊熊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也不说,就缩在角落里,靳邵安抚完婶婶,又去找熊熊。
黄锐摇头,说这是先天的,早几年钱也没少花,现在努力让他能正常生活就谢天谢地了,孩子还小,培养长大就好了,他们总这样慰藉,也算一线盼头。
黄锐是晚婚,四五十了孩子才那么大点儿,早被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折腾地两鬓斑白,黎也像咽了口苦水,想说什么到嘴边也没了声。
没帮两下,黄锐开始撵人,说用不着她,她洗手,黄锐又问话:“你现在……还住在小邵他家那儿?”
黎也关掉水龙头,“嗯。”
“那他爸靳勇,你认识了吧?”
黎也抿唇,说认识。
他还有话说,在之后却无言了,专心翻炒锅里的菜,黎也擦干净水渍,要走时见黄锐回头,看门框外在拿零食逗熊熊的靳邵,完全没生气,笑吟吟得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许久,黄锐长叹一声:“他爸不是什么好人啊……”
-
女人缩在沙发一角,哭起来肩背跟着颤,薄叶般的柔软脆弱,掌心放下时,眼眶胀红了一圈,还不忘将一会儿要吃的碗筷摆上桌,跑去二楼拿消毒水给靳邵。
小孩子被哄好又蹲回了电视机,靳邵给他换播了一部益智类动画,黎也在厨房待了挺久,出来后就一直盯着靳邵,那时他坐沙发上捞袖子棉签沾药涂抹,哄小孩儿时挂上就不掉的笑容散得分毫不剩,从里到外只有凛冽的冷。
他拧好药瓶,黎也才走到他旁边坐下,“你还能对小孩儿有这耐心。”
这话就好像,他不像能过去蹲下来哄孩子的,他应该拿着孩子最喜爱的玩具过去,笑眯眯地威胁说你再这样我就摔烂它,把它大卸八块,然后迎接孩子更大的哭闹才符合人设。
“很难想象?”靳邵起来绕到桌一侧抽两张纸擦手,绕回来,掌搭在黎也肩处,身子下压,黎也一抬头就是他的眼,“我是个好人,好人的基操嘛不是。”
黎也想很不给面地说句去你的,但先作出的反应是暗戳戳往侧挪了挪,再若无其事地不看他,笑了一下。
他手还搭着不松,沙发后边的角度看,呈倾压姿势,黄锐从厨房出来就见到这么一幕,大叫一声:“喂喂喂!臭小子干什么?!”
靳邵脸不红心不跳,吊尔郎当地回:“您怕我搁您的地儿轻薄姑娘呢?”
“你少嘴贫!别搞歪风邪气带坏了人家!”
黎也撇开了笑得没气儿,他就着这姿势坐下去了,贴她旁边,她还在笑,被他挤了挤臂,“说我带坏你呢,不帮好人辩驳一下?”
“有什么毛病?”黎也真诚反问,学他,手拍在他肩头,顺着摸到臂,借着他这么大块头的力将自己往旁边挪推,示意他们应该隔开的距离,指斥说:“歪风邪气。”
他凝住,看她一眼笑了,想起刚才哄孩子瞥进厨房里总看见的她的背影,突然感叹:“你跟黄叔还挺投缘,也进局子修来的缘分?”
黎也怔忡有顷,侧开头,无声,喉咙干涩,回头问他:“没事儿吧你?”视线在指他手臂。
“能有什么事儿,小屁孩。”他说着瞪了眼前头背对的小屁孩,显得比小屁孩还幼稚地吐槽:“小鸡啄米。”
黎也对他无话可说,他真是无时无刻都能展现出缺心少肺的一面,到底什么成就了他?他的颓都不是一种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丧,而是把所有大事小事都看得很轻,想得透彻,把自我活得很散的状态。
这种人,黎也觉得这辈子也就见这一次了。
他俩在后陪着看动画片,婶婶连喊了三声开饭,靳邵去逮熊熊,黎也帮忙给熊熊盛好了饭。桌子四角,熊熊跟妈妈坐一条长凳,吃饭要妈妈时不时夹点菜喂两口,还会把碗边吃得到处是小米粒。
俩夫妻手艺都很好,素菜油盐入味,鱼肉去腥,鱼皮还余一层焦香。黄锐边剥着花生米,喝酒上头,家酿的米酒,靳邵只碰了半杯就不给喝了,说他一会儿得开车,自己挂了不要紧,后座还有个人,婶婶听得欢眉大眼地笑,逮着黎也问东来问西去。
气氛可算升温,熊熊也没再闹脾气,吃完饭就去扒拉小零食。
黄锐倒去沙发上喝水醒酒,醒到最后直接躺着睡了,婶婶在那怎么也叫不醒,黎也跟靳邵收碗筷进厨房,婶婶回身来,俩人都收拾完准备离开了,特别不好意思地给塞了一袋子自家鸡下的蛋,让路上骑慢点,好生抱着别磕烂。
俩人出了院门,黎也才开始笑,笑他连锅都不用一人,接一袋子鸡蛋接那么麻溜,要吃到猴年马月,然后鸡蛋就塞到她手里:“你这个连电饭煲都没有的人,我看你打算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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