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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说话。
那男子道:“瞧着,怪招人疼的。”
少女道:“你不得好死,我真是从前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
男子再道:“嗯,你这模样,最是招人疼。你且等着便是。”
往后的言语,他又忽的听不见。躲在阴暗角落,光亮所不能及之地,呆愣愣看着前方。前方,是个什么物件呢,他眼花看不明白。像是浮云殿,像是天上云霄,更像是心中痴妄。
痴妄,不经意间生于心房,占据整个身躯。
他以为,杨二公子的从前终究远去,再也不见。以后的日子,都是向着光明和希望前行,却原来,一切的一切,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呢,多出的那块,痴心和妄想罢了。
他依旧是个无人在意之人。
心绪翻涌,他想要像从前抛却柳五娘子一般,一声喝命,捉拿屋内之人。唇角几番动作,开不了口,出不了声,像是被人从背后抽去魂魄,卸掉下巴。
他等啊等,他们还在说话,还在继续。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抖落衣袍上沾染的枯叶。摇摇落下,微弱声响,惊动拱卫之人。他轻笑,本是最应该冲入内间,高声质问,厉声呵斥之人,眼下却盼着他们分开,盼着那不速之客逃走。
一切回归平静,回归往昔。
下一瞬,那翻窗而出的身影,瞬间打破他的幻想。那身影分外眼熟,动作身法,亦是熟悉。
这是他从十来岁上下就养在身边的孩子,是长姐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声声泣血,要好生照看的孩子,更是他一招一式教导出的孩子。
守卫换班,杨恭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似此间一切都不曾发生。
山黄居东面,一丛翠竹临墙而生,冠叶倾斜,从雕花墙垣伸出丝丝嫩绿。杨恭负手而立,站在墙垣这头,看向那几丝空荡荡的翠绿。随风摇摆,不知归处。
庐州月,墙垣西,人心惶惶无处去。
及至天际泛起光亮,杨恭头也不回吩咐李申,“寻一两个得力之人,看着太子,再去查查东宫和她……是否有旧。”
鲜活朝气的清晨,从低压的吩咐开始。
李申听罢,欲说说这幕后主使之人,话到嘴边出不了口,默默转身离开。
无他,听身旁的小子说起,昨夜陛下匆匆赶回,衣袍布满水渍,沾染枯叶,可整个人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生机盎然。而今再看,像是一夜之间老去十来岁,垂垂暮年,险些额角斑白。
他们这些伺候的,为主分忧,过些时日再劝劝罢了。
这等要紧事务,更何况涉及娘娘和东宫,不使旁人知晓乃第一要务,第二么,自然是迅速。在崔冬梅于浮云殿养病的第二日夜间,暗哨送来厚厚一沓密信。
杨恭不欲打开,先翻了翻左相送来的前朝政务,看了看西北防御,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问道李申:“浮云殿,抱病?”
李申战战兢兢,“奴亲自去问的,不敢假手他人,香香姑娘将浮云殿看得严严实实。奴还未走到屋檐下,就闻一阵刺鼻药味儿,想来娘娘病得不轻。陛下要不去看看?听老人说,姑娘家生气,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
杨恭不置可否,轻声一哼,“既是病了,传太医了没?”
李申不说话,因为浮云殿着实没传太医。想到半夜的汤药,他再说:“娘娘昨晚使人熬了一碗宁神静气的汤药,说是心口疼得厉害。许是不忍打搅陛下,不曾传太医,就着此前的方子,喝了一剂。”
停下手中动作,打眼看向李申,欲问境况如何。话未出口,自觉不妥,又将眼神落到手边节略。
不知全貌,不知她因何靠近自己,不过是听闻一声她有些不好,杨恭竟恍惚一下。
自嘲笑笑。
“再有旁的消息?”
李申一琢磨,这消息自然是浮云殿的消息,当即说道:“娘娘遣人令刀四、龙翼卫前来觐见。算算日子,不是今夜就是明日,刀四就该到了。”
“刀四?!”
李申忙不迭点头。
突然,往昔好些疑惑之处统统有了答案。
杨恭从前不明白,为何自己给予她无上权力,令她插手政务、官员调度,依旧不能缓解她内心恐慌,为何她几次三番调令刀四入宫问话,再有,为何得见东宫侧妃会有一股子熟悉之感。
早有暗示,早有端倪,只是他被人蒙在鼓里罢了。
杨恭怒道:“令人看着浮云殿。”
他倒要看看,刀四来,他们能说个什么。
李申得令,出门吩咐人办差,带走山黄居最后一丝人气。杨恭呆坐案几之后,累累案牍,笔架砚台,案几上林林总总的物件,将他淹没,不留一丝气息。
他又看了许久的节略,手放在密信上,几次三番也不忍打开。不知多久,繁星光亮斜斜照射,他打开密信,黑暗中,期盼瞧不见,便不存在。
自欺欺人!他生来耳聪目明,能暗夜视物,更何况还有萤火之光。
冬月初三,送小兔子,
来年腊月十九,小兔子病逝,送兔子灯。娘娘极为喜爱,带着它穿街走巷,势必让所有人都羡慕,
又是一年夏,封丘门看星星、夜探香闺、述说……
黄初三年冬月,与刘三娘密谋结党……娘娘生气,一连病了数月……
后来的事,不消去看,杨恭记得真真的。
她生气,来寻自己,问话陛下何时选妃立后,再后来,于立政殿述说情深,陛下伟岸,臣女配得上……
原来,自己竟如此好骗。
杨恭一时笑得凄凉,滚滚红尘往事,走马灯似在眼前来回,一会子是她的笑脸,一会子是她的眼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娘子,自以为明白她,自以为了解她,却不想,竟是她最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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