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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民者,终日劬劳,戴星而出,踏月而归。然阶层之障,若天堑之难逾,崇山之难越。虽奋力稼穑,若蝼蚓之营窟,竭尽筋力,所得亦仅糊口,欲求富贵,邈然无望。”
“你昔日于书院读书之时,便能书就这般心怀黎庶之忧的文章,可见你一直有心。”
“但当时你虽有忧民之念,却无尺寸之权,只能将济世之志寄于笔端纸上。今时却不同往昔,你已非只能坐而论道之人,你如今手握权柄,且资性颖悟,才略过人,所为所行,与那班碌碌无为、只知中饱私囊之官员截然不同。”
“心怀天下,未曾忘却昔日之初心,如今既有心力,又有能力,必能达则兼善天下,泽被苍生,福佑万民。”
倘若七岁那年的我遇到的知州也同你一般,该有多好,她想着。
听完林杳的话,百里昀开口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这番话就像是皑皑白雪中一阵温暖南风,吹进了百里昀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两匹马也很听话地止住了步伐,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轻轻地刨动。
林杳说完这话却没听到身后足履之下,积雪微响的声音。
她心下生疑,脚步稍滞,提着暖黄的灯盏,蹙眉回首。
回首刹那,发髻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一阵凛风起,街衢间积雪纷扬,恰似万千玉蝶乱舞。
她银朱色发带遽然扬起,于风中翩翩而舞,似一抹绯霞错入寒冬。
月光雪影间,是殊色,是绝色。
百里昀斗篷的飘带亦随风飘举,像两条赤练于风中猎猎舞动。
风挟雪霰旋于空际,百里昀的眸光透过纷纷雪幕,落于提灯女郎的身上。
他的眼中映着灯影与漫天飞雪,还有她。
寒灯独照,飞雪漫天,此际对望,时间凝止,万物温柔。
“怎么不走了?”两人中间隔着几步路,林杳疑惑地问他。
“你……你如何将我的文章……记得这般清楚。”
言语间,他目光躲闪,可眸光又好像是被不可见的丝线所牵引,屡屡不可控地向那盏暖光所在之处悄移,可方一触及,又似遭炙,猛然避开,攥着缰绳的双手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如何,不觉紧攥复松。
“你别误会啊,我可没对你别有用心。”林杳认真地解释,谨遵他之前的“别有用心论”,“我记性本就好,所见之物皆能画出来,更何况你的文章我看了不止一两遍,自是能记住的。”
语罢,又是一阵寒风忽至,那盏原本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几下,微弱的火苗挣扎了片刻……
烛火,灭了。
刹那间,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百里昀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突然陷入黑暗的周遭以及已然看不清身影的林杳,没来由地失落苦涩了起来,钝钝的细密的痛感在他心尖肆意地蔓延开来。
“呀!”林杳提起灯笼瞧了瞧,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吹亮,再次点燃了蜡烛,“好啦,别愣着了,快些赶路吧,离州衙已经不远了。”
百里昀微微垂下了眼眸,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看似寻常的笑容却透着几分失落与寂寥。
他双手轻轻拽了拽缰绳,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就这样牵着马,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前方的烛光走去。
“不过你倒是变了许多,若是之前,吴通判这般与你说话,你必是与他硬碰硬,绝无可能如现在这般偷偷摸摸地查。”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前传来清脆的声音,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有人同我说过,为人处事过于刚直,不知权变,则易败,而柔韧圆融可立于不败之地。”
“你倒像是在夸我呢。”林杳听闻了他的回答,轻轻一笑,脚步轻移走到百里昀身旁,她歪着头,隔着一匹马与他相望,眼睛亮晶晶的,恰似雪夜之中的星辰。
“为何这般说呀?”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低声问。
“善作圆融之态,逢人皆作笑颜,失却刚正之骨!”林杳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模仿起了当时百里昀威胁严肃的口气,“你还记得不?我们成亲的那一夜,你同我说柔韧圆融不好,失了风骨。”
“我……”
百里昀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回应,牵着马缰绳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而后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林杳,林杳满脸疑惑地伸出了手接过了缰绳。
只见他缓缓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立身,袖袂轻拂,神色庄重,深揖一礼,道:“是我年少无知,是我不谙世事,是我口出妄言,是我之过错,今番省悟,深知大错特错。”
“昀,向夫人赔罪,乞夫人宽宥。”
林杳不禁有些懵然,往昔里,他能不噎她就不错了,何曾像这般郑重其事,神色严肃得仿若换了一个人?
这让她只觉得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你……你正常点。”林杳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方回过神来,满脸戒备地问,“这般反常,莫不是又要利用我?”
说罢,她恍然大悟,丢下缰绳就往后退了一步:“该不会是要利用我去找那个西逻人吧?”
百里昀眼眸黯淡了下去,他缓缓放下了抱拳的双手,弯腰捡起落在雪地上的缰绳,风轻轻吹过,沉默良久,他才轻声说道:“你该如何才能……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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