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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患者?有没有凭借个人喜好捞人?在金钱和名誉面前,是否也曾丢失过本心?有没有掩藏过失误?有没有推卸过责任?
对抚育自己的父母,有没有过不孝的想法?对周围的同事朋友,有没有过鄙夷和厌恶?对无冤无仇的余远洲,有没有过怨怼和诅咒?
他又鼓起勇气深入一步。那对最喜欢的二哥呢?有没有埋怨过、愤怒过、轻视过、憎恨过?
有。怎么没有。别说恶念,他甚至都不肯爱一个完整的段立轩!嘴上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可落实下来,却又开始削枝减叶,只拣明亮的地方喜欢。
人性像筷子,材质花色成千上万,但万变不离其宗:成双。
一双筷子,才能夹起来一个活人。每个人都是分裂的,阳光与阴暗永远并存。如果无法审判自己,那也不该审判别人。
想通以后,陈熙南除了网购各类战衣,又有了新的课题——去了解“瞎子”。
之前段立轩不让他参与江湖,但最近被磨得实在没法。前阵子带他去了个酒局,还大大方方介绍是对象。
都是段立轩的老朋友,喝醉了就又开始叨叨旧事。烂谷子似的追忆,陈熙南却是头一回听。
没想到段立轩14岁就开始混社会。虽然才30,但已经被人点头哈腰地叫大哥了。那些峥嵘往事无一不震撼,而最让陈熙南在意的,还是当年轰动全市的‘杀人吃席’。
俩人吃完饭出来,他又追着问细节。但段立轩不愿多提,只模糊地说记不清。
问多了就来烦气,抿撇着嘴噌噌走。
陈熙南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清朗的夏夜。段立轩穿着黑丝花衬衫,白麻阔腿裤。踏着一双方头大皮鞋,走起来咔咔直响。
头上是靛青色的夜空,脚边是没扫净的鞭炮纸。段立轩不高的身板,在天地间单薄得可怜。被风吹起来的一撮头发,像扬起来的冷灰。
陈熙南忽然就看明白了,随后心里狠狠一揪——原来没有人爱瞎子。包括二哥自己。
因为无法接受,所以不愿提起。因为自觉丑陋,所以不愿示于爱人面前。
如果是这样,那就由他来爱。由他陈熙南来爱。
“诶,瞎子。”他在后面唤道。
段立轩停下脚步,回头指着他骂:“你他妈喝多了?别找抽啊。”
“我爱你。”陈熙南说。
段立轩呆了一呆,害臊地掉头走:“知道了。”
“你不知道。”陈熙南小跑几步,从后扑上来。紧紧抱着他,贴着耳朵轻语:“不止现在的你,还有以前的你。瞎子和二哥,我都稀罕。打心眼儿稀罕。你俩就是我的…嗯,小祖宗和大宝贝儿。”
段立轩唰地脸红了,甚至有点要泪汪汪。他俩手拆着陈熙南的胳膊,慌里慌张地就要逃:“哎我草了,你他妈猪五花吃秧了吧!再油给你泡洗洁精里搓秃噜…!”
一截截暖黄的路灯光,像橙子味的脆脆冰。夜空像藏蓝的床尾旗,厚沉沉地从脑后铺过去。几颗银色的小星星,是散落在枕边的耳钉。
人晕成了墨,渗进洒金的朱纸里。一对热红红的囍,从门框贴到窗框,又从窗框贴上床。贴到哪里,哪里就是婚房。
段立轩这回没争上下,甚至还挺享受。不过与其说是享受当零,不如说是享受被拥有。
他汗涔涔地躺在艳光里,像沁着水珠的雪克壶。里面盛着鲜奶油,伏特加,还有咖啡利口酒。壶身被一双长手握着震,混了满腔的甜鸡尾。
酒是用来喝的。可此刻又觉得喝掉无趣,偏想撒性子泼出去。
段立轩摘掉陈熙南的近视镜,架到自己脸上。在旋转晕眩的世界里,沙叫着把酒泼出去。
泼出去。泼出去。肆意地泼出去。泼到彼此身上去。
脏一点。再脏一点。脏了也用不擦,因为有人甘愿用情温着它。
像一封长长的情诗。喃喃到舌燥口干,也诉不尽绵绵情思。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词,满纸只剩彼此的名字。他叫他二哥哥、段小轩、宝贝儿。他叫他陈乐乐、袅花套、醋包儿。
又像冬日清晨的出行。踩着滑溜溜的冰塌子,伸着胳膊左右歪斜。不小心仰了个跟头,颠倒的视野里是十里江堤。黑森森的枝丫,裹霜蘸雪。玉枝垂挂,银松簇簇。
疯了俩小时,累得虚脱。连洗漱都懒得去,米腥腥地钻被窝儿。头靠头地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乐啊。”
“嗯?”
“你有没有过,想让谁死的念儿?”
“不少啊。昨儿还有来着。”
段立轩翻过身来,深深地看着他:“说说。”
陈熙南也换成侧躺,和他脸对脸:“上周科里收了俩车祸的。私家车酒驾,撞了个出租车。出租副驾坐了个小子,来年高三。”
“小子没了?”
“没了。nicu住了一周,昨儿早上没了。酒驾的倒恢复不错,中午撤了呼吸机。”陈熙南把手搭到他后腰,轻轻地按摩着,“我给他下医嘱的时候,还真希望俩人能掉个个儿。该死的不死,该活的没活。”
段立轩笑了:“袅花套也是划上生死簿了。”
“生死簿啊?嗯,倒也有划错的时候。”陈熙南眼神有点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前年夏天,我做过一个胶质瘤的病人。是个律师,跟二哥同岁。瘤子长太深,等到手术,才发现海马上都有。”
“蛤蟆上?”
“不是蛤蟆,是海马。”陈熙南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段立轩头上胡噜了一圈,“就在这个球当间儿。左右一对儿,是专门掌管记忆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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