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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亥回道:“幸而右武卫大将军薛忠涛在,率军且战且退,眼下退至蒲津关,严防叛军。”他喘了一口粗气,沉重地道,“蒲津关距长安不到二百里,若再退,则叛军将兵临长安城下。”
“如此甚好!”元延帝精神一振,又站了起来,走了两步,道,“命薛忠涛暂辖虎贲军,死守蒲津关,不得后退半步,长安尚有十万南衙禁军,严真甫,你举荐人来,率这十万禁军前去增援,务必将反贼拒于长安之外。”
李光达目中露出嘲讽的笑意。
兵部尚书严真甫满头都是汗:“依臣愚见,一则,薛忠涛虽勇猛,但非统军之才,郭元俭尚不能敌,何况薛忠涛乎?二则,禁军若去,长安空虚,若有敌自南来,长安不攻自破,此不可为,望陛下三思。”
元延帝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将期望的目光投向李光达:“临洮郡公早年亦曾协助先帝统领玄甲军,如今应是宝刀不老,可为朕再战否?”
李光达面色淡淡的:“陛下恕罪,臣自知老迈,不若郭元俭逞强好胜,恐有负圣恩,不堪担此重任。”
他言语之间不太尊敬,俨然有轻蔑之意,但他是先章武帝的心腹,早些年,元延帝还曾经敬畏于他,在此局势危急时,元延帝也不好和他计较,只得再次将目光转向安王等人:“既如此,众卿有何良策?”
傅方绪躬身道:“兹事体大,臣等不敢妄断,此刻文武百官皆在宣政殿等候,还请陛下移驾,主持大局。”
元延帝马上将沈皇后之死抛诸脑后,命摆驾宣政殿,众大臣紧随其后。
傅棠梨在一旁听了许久,暗暗心惊,此时见状,回头看了赵元嘉一眼,见他犹自跪在沈皇后的床边垂泪,赶紧拉他起来,低声道:“太子还不快跟上。”
赵元嘉抬起头来,满脸泪痕,茫然地“啊”了一声。
傅棠梨心里叹气,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叛军逼近长安,父皇要去和大臣们商议应对之策,事关重大,如此家国危难关头,你身为储君,怎能置身事外?还不快去!”
赵元嘉骤逢丧母之痛,正是软弱之时,又记得沈皇后临终前的嘱托“以后你多听她的”,慌忙点头,抬脚跟上,才走两步,又回头:“那母后这边……”
傅棠梨果断截住他的话:“母后的一应后事,我会安排妥当,太子不用担忧,你把眼泪擦擦,自去办正事要紧。”
她上前几步,借着给赵元嘉递帕子的动作,压低声音,又迅速地补了两句,“我观那临洮郡公气度非凡,父皇既言他曾协助先帝统领玄甲军,此人胸中必有丘壑,太子记住,若你没有决断,就跟着临洮郡公的意思,大体不会出错。”
赵元嘉正当六神无主之时,太子妃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再次点头,魂不守舍地跟出去了。
此时刚过晌午,日头正盛,光耀大地,傅棠梨抬头看了看窗外,觉得十分刺眼。
沈皇后既去,留下身后百般事宜,都需逐一操办。
元延帝是个凉薄之人,对身边的女人,不论林贵妃也好,沈皇后也好,都不见得有多少真情实意,指望不上,赵元嘉不用说了,他就不是一个能办事的主,傅棠梨思忖着,除了她,也没人能管沈皇后的事了。
如今正值夏日,尸身易腐,又逢兵祸临城,未知明日如何,一应事务都耽搁不得。
傅棠梨遂做主,先是遣人去告冯太后,又命尚宫女官入,为沈皇后殓身更衣,置冰棺,停灵于未央宫正殿,元真宫道士本在殿外祈福,此时召唤入内,竖起莲花幡,焚起降真香,为沈皇后诵太上救苦经。尚宫女官协令,吩咐宫人撤彩器,悬白幔,传令六宫,上下妃嫔及内命妇等,脱钗环,卸脂粉,素服以待。
少顷,冯太后宫中来人,泣曰,太后闻讯,悲伤至极,几至晕厥,不能亲来,一应事宜,由太子妃处置即可。
片刻后,宫中妃嫔及诸王、诸公主闻讯,纷纷前来,拜于沈皇后灵前,皆大哭,涕泪交加,哀声震天,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此刻也无从分辨了。
这边还要叫人去问殿中省、太常寺、宗正寺各处的官员,皇后梓宫、陵墓、随葬器物等等,眼下可有头绪?偏偏这几处的的太卿及尚书等人,此刻都在宣政殿中议政,余下主事的副手又不敢做主,一个个哭哭啼啼地来回太子妃,只有磕头而已,叫傅棠梨头疼得很。
如此焦头烂额地忙到了夜里,傅棠梨不过喝了几口水,觉得胸口突突地跳,难受得很。
白烛照亮灵堂,恍如雪洞一般,焚香的烟雾覆盖此间,似山峦叠雾,道士们心无旁骛地诵念经文,从白昼到黑夜,不停不休,模糊而虔诚,似已脱离这尘俗凡世,令人恍惚。
妃嫔和公主们还跪在那里,哭得此起彼伏,几个皇子眼睛红红的,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隐约间,听到的不是沈皇后之事,而是诸如“洛州叛变”、“李颜逆贼”、“玄甲军何至败退”、“朝廷有何退敌之策”等语,显然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到这个时候,赵元嘉还未回来,宣政殿那边没有一点消息,叫人愈发忐忑起来。
傅棠梨想起那日赵上钧对她所说的“兵祸已至,长安将乱”等语,颇有些心神不宁,她思忖了半天,带上方司则和几个小宫娥,出了未央宫,想去前殿探探消息,也好做个未雨绸缪之计。
禁庭幽深,宫道长而曲折,无数廊腰慢回,又兼檐牙高啄,玉楼高台的影子落在走道上,就像一笔笔抹出的浓墨,无声地湮开。
宫人悲泣之声随处可闻,哀哀戚戚,若有若无,除未央宫外,禁庭灯烛不敢大亮,以示哀悼,女史挑着羊角宫灯,烛火时明时灭,照得前路飘摇不定。往昔辉煌的宫城,今日竟隐约有萧条之意。
过了紫光阁,穿过游廊,宫道前面走来一个年长的女官,她容止端方,神情严肃,身后跟着一干宫人,方司则和小宫娥们见了那女官,躬身示意,很是尊重:“高姑姑。”
傅棠梨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
方司则凑过来,小声解释道:“这位是高宫正,内廷女官之首。”
这厢高宫正径直迎上来,给太子妃见礼:“太子妃何往,可是要去宣政殿找太子?”
“是。”傅棠梨颔首。
高宫正神态自若,接过了宫人手里的灯,亲自为傅棠梨照路:“如此,请让我为太子妃引路吧。”
她抬手向后面做了一个止步的
手势:“内廷宫人,不可近中朝,尔等且退。”
高宫正执掌皇宫戒令纠禁之责,她既这么说了,方司则喏喏,带着宫人们退到了后面。
高宫正举步前行:“太子妃,请。”
傅棠梨目光微动,跟了上去。
行不多时,见方司则等人已远,高宫正果然发话了,她步伐沉稳,目视前方,口中轻声说道:“叛军逼近,长安可能成为鏖战之城,皇宫恐生内乱,太子妃千金之体,不可轻易涉险,还是暂避为宜,您请随我来,朱雀门外,自有人接应您出宫。”
傅棠梨的双手笼在袖中,她的腰身挺得笔直,没有一丝波动,轻声问道:“是淮王叫你来的吗?”
“是。”高宫正并无避讳,“淮王担忧太子妃的安危,本欲亲自来接您,但眼下宫中戒备森严,他不便进出,故遣我来领路。”
傅棠梨沉默了下去,站在那里,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久久不能动弹。
高宫正目中隐含焦色:“太子妃,事不宜迟,你……”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呼唤传了过来。
“二娘。”
傅棠梨抬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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