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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姨娘,该走了。」
门外响起尖厉的催促声,小秋讨好的语气求道:「嬷嬷,再待一会,就一会,我同我妹子说两句话。」
「秋姨娘莫忘了规矩!」
小秋含泪说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小名吧。」
「云翱,希望她能够永永远远地自由如云,翱翔如鹰。」
待到她瘦弱的身影慢慢隐入黑暗,我才恍惚间发觉自己的渺小和懦弱,我松开紧紧攥紧的手,因为极度用力,指甲掐入手心出了血。
我无力地瘫坐,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慢慢地我抬起头,朝着这遮蔽明月的乌云讥笑:
「该死的老天,非得逼蝼蚁造反。」
这世道,一是权,二是银钱,能撬动人心。
这一年我赚了很多钱,《女驸马》之后我又写了许多畅销的话本,投资了一些商铺,比起陈铎,我好像在投资方面颇为幸运。
「书生」这个笔名彻底响彻了京城,很多人猜测「书生」或是个怀才不遇的少年郎,或是中年郁郁不得志的落第秀才。
没有人猜她是个女子,仿佛离经叛道也成了男子的专属。
曾经的我艳羡地看着出入书院的书生秀才,心想我下辈子要投身做男子。
现在我不想了,我是女子,我曾是丫鬟,我是下等人,但是我写的书不输男子,我挣的银子更多,我有自己的价值,我生而为女,我清醒,我不甘,我挣扎,我值得。
一套京城大宅子的钱,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简直是我做过最好的买卖。
黑市里我把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和银票递给一只枯槁的手。
兵变来临前是有预兆的。
例如看守城门的几个熟脸士兵被换成了陌生的冷面,兵器铺的老板大赚一笔早早躲回老家避难,马厩里的马匹逐渐减少……
一些敏锐的京城大户带着家眷去一些兵力强盛的州县避难,被遗忘的是百姓,是城墙角下鲜活的叫卖声,是懵懂无知的卖花姑娘,盛世需要他们装点,乱世会刻意遗忘他们。
陈铎被父亲绑着去了雍州,他给我们三人一人留了一封信,托小厮趁夜送了过来。
【小春妹子,我这辈子懦弱如鼠辈,一生于父辈庇护之下不成器,无抱负。兵变将至,我本欲留下共患难,而父亲派人锁住我的房门,捆住我的手脚,明日预备去雍州避难,我百般恳求之下写下信三封,给三挚友。
我要与你致歉,其一起先我并未看得起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女子能写出什么样的书,却未想到你写得能如此之好。我对你是既钦佩又嫉妒,因而我故意刺你,说女驸马离经叛道,其实我这一生最羡慕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之辈,而我陈铎此生只能做无名鼠辈,苟且偷生。
其二,我是个无用之人,我没能劝得了父亲将我们四人都带去雍州。我知道,我的想法可笑,央九与予鹤身份特殊在这场动乱中尚且能自保,我唯担心你,守着一方小院,若兵乱来临,该如何保全自身。
我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是让身边人偷走了父亲一处钱庄的钥匙,父亲曾在那里设有一密室还算牢固,千万愿,愿你平安。愚兄唯一能做,见谅。】
信封里还有钱庄的钥匙和地形图。
我自小无父无母无手足,有此兄长,无憾,足矣。
陈铎不是鼠辈,他是我的明灯。
再次见到方予鹤与央九,两个人都消瘦了很多,方予鹤甚至有了青青的胡渣,这是自诩风流倜傥的他从未有过的。
央九的周身弥漫着浓郁的悲壮与死寂,她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小春,出去吧,现在就逃出城。」
「出城之后会有马车接你去澹洲我外祖家,在那里你不会有事的。」
方予鹤的眼睛里也藏有深深的疲惫,只是竭力挤出笑容安抚我:「别害怕,我们都会没事的。」
我接过令牌,小小的一枚,却沉得我握不住。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大事,但在我眼里,这所谓的天下比不过你们的安危。我不想看到你们兵戎相向,也不想看到你们为了忠于一个人而牺牲流血,我很自私,我希望你们活着。」
「我尽力活下去。」
央九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只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我。
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用粗粝的手指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而到了方予鹤,他只是虚虚地抱住我的衣衫角,他笑着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在岔路口彻底分开。
我最终还是没能去得了澹洲,而是亲身见证了这场兵变。
城门被提前封闭。
身旁的老百姓纷纷议论:「怎么回事,今日城门怎么关得这么早?」
「害,能有什么事呢?这是京城,安定得很。」
「也对,许是怕流窜的盗匪。」
被剩下的百姓们无知地、无辜地穿行在了人流之中,而我身处其中,和他们并无两样。
只是我比他们提前知道那么一点点,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过城的令牌像是逃难的船票,在我快上船之际,船却提前开走了。
但大多数人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摸着口袋里陈铎给的钱庄钥匙,这是我最后的保命符。
我不能去找央九和方予鹤,他们背后的眼睛太多了,能来找我给我安排好出路已经是他们摆脱身后眼线能为我做的最好的安排。
就当我已经出城了,或许这样他们会更加安心地保全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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