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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苍老的脸庞上浮现的不安、愧疚和烦躁,猝不及防击中了金禧,她这才慢慢明白她一直饱受着难以想像的摧残,心中百味杂陈。
女医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安慰她这只是更年期,激素失调,除了自身调节,也要全家人一起携手面对。
看完诊就要去手术室,赵丽红还沉浸在自责和郁闷的情绪中,也就几秒间,情绪突变,冲两人开炮。
金禧首当其冲,被骂三十一岁的人还这么没脑子,又转头骂金兰小题大做撒谎成性,金兰冤枉得很,她什么都没说,也不算撒谎啊。
两人全都受着,在心里默念:不是她的本意,不是她的本意,是激素在作怪……
赵丽红骂骂咧咧进了操作室,事先选了无痛,也很幸运没有黏连,很快就结束了。
医生说她放环的地方有炎症,还检查到有个小肌瘤,不过可能是炎症导致的,记起定期随访就行。
赵丽红眼神空洞,人看上去没精神,金禧和金兰一人一边,把她扶到长椅上坐了会儿。金兰刚准备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就想起术后需要忌口,口头禅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笨拙地安慰,“没了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受例假来的苦了。”
赵丽红安慰自己,“也好,不用怕怀孕了。”
这话把金兰闹个大红脸,赵丽红勉强笑了笑,又对金禧说渴,金禧起身问护士要来一个纸杯装了点温水给她。
赵丽红喝了一小口,干涸的嗓子才有所缓解。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一块污迹,陷入某种思考。
刚刚人躺在病床上等麻药起效,在她身旁的老姐妹被推进了操作室,没一会儿功夫,大抵是没有选择无痛,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赵丽红忽然想起生金禧的时候,熬了一天一夜,生育之痛她已经忘了。只是记得天破晓听到那一阵响亮的啼哭,记得医生把豆芽似的小人儿放在她胸口上,又小又软的触感。
记得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小芽儿一辈子平安健康。
但随着小芽抽叶开花,长成大树,她对女儿的期盼越来越多,反而忘了最初的心愿。
“我不该那样……”赵丽红哽住了,看向金禧温声说:“妈跟你道歉。”
金禧一下愣住了。
这时手机响了,她叫的车到了,赵丽红撑着把手起身,金禧作势要去扶她,赵丽红挣脱开她的手,缓缓朝门口走。
金禧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在她被更稠密的人流淹没之前,金禧大喊——
“赵丽红女士!”
赵丽红停步,转过头。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把更年期当作伤人的武器,尽管是无心之语。
对不起,你陪伴我度过动荡的青春期,我却对更年期视如敝履。
赵丽红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见她四顾,大概是觉得丢人,转身就走了。
到家那会儿金歌在厨房忙,桌上已经有好几个菜了,为了照顾赵丽红的口味都很清淡。他承袭了金兰的手艺,做菜天赋很高,还煞有介事给香菇菜心摆了盘。
金歌端着丝瓜炒蛋出来,跟金禧眼神示意冰箱,蛋糕已经准备好了。饭后蛋糕被端上桌,是镇上那家老式裱花蛋糕,赵丽红看到上面的字眼前一亮——
再见吧!我的老朋友!
她笑了起来,朋友是她发明的说法。
金禧的初潮来得比较晚,几乎是同龄人中最晚的那个。赵丽红和金兰很着急,中考结束后带她去看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诊断出子宫异常……姑嫂俩觉得天都塌了。后来金兰也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一个民间偏方,让金禧先把卫生巾垫上。
金禧抗拒,“我又没来,垫什么!”
“垫上。”赵丽红就差把卫生巾怼她脸上了,“你用了她就来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封建迷信?”金禧真是服了。
“对门方老师说的,她够德高望重吧。”见金禧还是不肯,她声调一下子昂扬起来,“你就当她是你的朋友,你不摆桌请客,朋友她会来吗?”
金禧:“……”
也不知怎的,一个月后还真把这位“朋友”给请来了。金禧每走一步只觉出累赘和负担,反观赵丽红和金兰很欢喜,那时家里条件不好,还特地买来蛋糕庆祝,蛋糕上写着几个大字——你好啊!我的朋友!
这段日子赵丽红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倒不觉得苦,只是有些感慨。
三十岁为生计发愁,四十岁在为子女忧虑,五十岁还要被更年期支配……
去他妈的!
反正孩子们都已长大,退休工资每月到账,还有什么可焦虑的?她心里宽慰了不少,现在走向葬礼的每一步,她都要迈出解放的步伐,迈出成功的步伐。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朵大红花塞进嘴里奖励自己。
下午金歌回校,金兰去寿衣铺忙,母女二人把家里没用的老家具给金禧收拾出来,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收拾到最后,金禧发现一个用布包的整整齐齐的不明物体。
“妈,这什么啊?要扔吗?”金禧举着问。
赵丽红也不知道,接过捶着腰坐下来拆。
忽然听得赵丽红噗嗤一声笑,金禧疑惑地回过头。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剪报,中间有张眼镜男受审的照片占了巨幅,标题是xx被决定逮捕,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金禧记得这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的,因为照片里的人是她初中同学的父亲,当年“破二代”的绰号就是他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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