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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内室厅阁屏退左右,合门掩窗,这处四方天地,禁军侍卫在数丈外,奴仆黄门不唤不敢来。婕妤有话,不会落于六耳。”
“殿下,慢些走。”苏彦不忘引逗孩子。
尚不足十月的孩童走得确实很利索,但苏彦还是抬臂护着,官袍宽大的袖摆静静垂下,只随他后退稍作晃动。
陈婉无法,只得随苏彦的方向跟上孩子,“表兄既这般直爽,婉儿便也不绕圈子了。我来此作保一人,还望您高抬贵手。”
“这起势不错,殿下定同你父皇般,骑射俱佳。”苏彦看孩子两手摆出一副挽弓搭箭的模样,遂将他孩中的拨浪鼓拿下,给他修整姿势。
“对,就是这般。”他面上笑意春风化雪,却问,“少府卿杜亮?”
陈婉和苏彦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孩童时作为皇亲国戚没少一起来过这未央宫。旧人故地,原该轻松自在。然如今身份转换间,她以帝妃之身,面对法冠朱袍的司法重臣,竟生胆怯、起冷汗。
“若是为他,婕妤就不必开尊口了。”苏彦晃着拨浪鼓引逗孩童,“少府为九卿之一,年奉二千石。他到任不过一年,城郊宅邸搜出万石不止,更有黄金五十斤,白银两百斤。而他所得官中恩赐,祖上余财、往昔俸禄,三者统而算之,尚不足五千石,十金尔。如此贪污数目,足矣死罪。他供认不讳,已经画押。御史台亦已封卷,无有赎罪之可能。”
“你故意的!”陈婉远山眉拱起,步摇晃动缠上发髻,勉强压声道,“你莫欺我不懂律法,我也曾阅过,即便定案,封卷时间根本就是由你们御史台自己把控的。你这般快封卷,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御史台既有自主择定封卷时辰的权利,臣便是依律行事,何论故意二字。”苏彦抬眸看她一眼,把拨浪鼓还给孩子,温声道,“乖,到你阿母身边去吧。”
陈婉上来牵过孩子,强撑笑颜与他抵额亲昵,却见苏彦站起身,朱袍沐光,身影修长。在她三步外,如玉山巍峨,洁洁而立。
风里又起他的话,贯入她耳际。
“但杜亮之卷案封卷,臣确是故意的。”
“你——”陈婉口喉如堵,思绪散乱。
明明是自己找上门来,却惶惶哑口不得言。
“没旁的意思,就是给你京兆陈氏一个警告。”苏彦转过身来,“我知道,我封闭禁中审案,你父兄话头递不到我处,便谴了你来。说白了,你父兄要保杜亮,也非真要保他的命,不过是好不容易在九卿中有了自己的人,欲给雍王添势罢了。话说回来,臣虽提出限制赎刑罪,但还不曾真正通过实行,你们陈氏要保一人,律法之内,赎金足够,臣自可抬一抬手。但是,臣抬过手了,是婕妤自己不要的。”
陈婉避过苏彦愈渐锐利的目光,且怯且撑,“表兄何意?”
苏彦这回将她看得久些,冷嗤道,“从正月间陛下与臣提起,欲择你陈氏九郎配与端清公主以冲喜,到二月间少巫入公主府作法,我都给过你机会。”
“你莫与我说不知陈九郎品性,长安城十八坊销金窟里拿着五石散当膳用的混账,你是抱着什么心思敢提议让他娶天家公主的?我拦了这姻缘,道的是你不知他已有婚配!此乃其一。”
“其二,少巫入公主府作法,欲借作法之机在府中埋下写有陛下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以布巫蛊之术,以此为引陷害安王,当他二人同谋,可对?前五次作法后,我清理九华阁院落搜出一回,东西暗送你宫中,你却丝毫不知悔改。至最后一回人数多至八十一人时,还敢故技重施。我到底还是容崔太仆打死了藏纳人偶的少巫,毁了人证。”
“我以为,至此两条人命,能让你们收敛些,结果呢?”
话之此处,周遭静了一瞬。唯有孩子手中拨浪鼓不慎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格外突兀。
年轻的御史大夫迎面往帝妃处走去,冠正袍平,神色温和,将拨浪鼓捡起,含笑递给幼子。
然笑不答眼底,话轻而淬冰。
“结果你们变本加厉。你竟以公主年幼捕蛇之技,诱安王捉蛇入抱素楼与公主玩乐,事前又派人换以没有去除毒牙的蛇。”
“我……”陈婉咬唇摇首,两手几欲抱不住孩子。
苏彦伸手拖住孩子,示意她站稳,“你不必否认,当年公主在楼中捕蛇,在场就三人,我与公主皆未与人言,便只有你。”
“对,是我。”陈婉深吸了口气,抱紧孩子,强做无惧状,“双王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过是我先动手罢了,我总不能束手等着安王拔刀砍过来吧!反倒是你,苏氏乃士族首领,统领世家门阀,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
日头微偏,午后阳光穿过茂叶层,投下斑驳阴影。
“你不必激我,亦不必试我。”苏彦愈发平缓,尤似幼时给她温书复习,将话语重来,“我苏氏传世九代,前五代先祖以军功立世,平山定江,从未参与党派之争;后三代先辈建起抱素楼,育文官入朝野,亦不曾偏颇拥护;故而到我手中,亦是如此。”
他走过一步,背对陈婉,抬眸望“清正刚阿”四字,“天下至尊位,你们但凭本事,无论何人上位,我苏氏一门都会禀承先祖遗训,用心辅弼。”
“但是——”他转身盯住帝妃,“莫碰端清公主,否则我能断一个少府卿杜亮,也能断旁的。”
秋风拂又歇,地上人影动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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