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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子难得大半日都清醒,见过御史大夫苏彦,然后又见了端清公主。两人侍奉君侧的时辰,皆不长不短。
眼下,御前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引人注目。
苏彦是心腹重臣,端清公主乃天子长女,这两人入宫自无甚奇怪。
但还是有一点风声漏出来,譬如这两人入内,周遭宫人都谴了干净。然天子与近臣和长女说些体己话,不想旁人叨扰,倒也正常。
“能与苏彦论的,当下定是国本。”东边神明堂一处偏殿内,诸世家主君围席而坐,对着赵谨道,“有恭,沉璧处还得你去探探消息。”
“怕是难!”赵谨如今被苏彦推出挡护,只得装一副无奈样,似被缠得脱不开身,却又见不到苏彦,只得苦笑,抬手指向渭河处,“不瞒尔等,那处也在侯他音讯,但都搭不上话。”
“这怎么成,他难不成还要保江氏?”一人接过话来。
诸人从当下论到过往又重回眼前,来来回回都是围着苏彦的话题,毕竟眼下已经不存在皇子党争了,他无需守着家训。
然而无论如何商议讨论,都未涉及公主事。
公主不在他们的议题内,一介女郎罢了。
甚至很多人,对端清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被抱素楼收养的小女孩,五分病弱,五分灵气。
“端清公主若是个儿郎……”西边的双阙台长沙王穆平屋内,数人挑灯把盏,一来算着传给其余二王的信几时能到,二来商量如何说服楚、梁二人,而对于今日建章宫主殿里的事,只叹气道,“可惜是女儿家,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然倒是极好的。如今么,这个档口被陛下召唤,想来也就谈婚论嫁那点事!”
“就是,多来是想他日见了圣懿仁皇后,能有个交代。”一人将刀拔出又收鞘。
“话说回来,也不可惜,亏得不是儿郎!”另一人凑话上来。
诸人闻言一笑而过,饮酒再谈。
这会已是九月十一晚间,天上残月勾桂树,铜台烛火亮起,风声烈烈。
神明堂内得人回报,苏彦去了端清公主处,双阙台就近地看见二人投在窗牖上的影子。臣子手中持了戒尺,天家公主对他深作揖。
未几,两处都得了这样的消息,付之莞尔。
苏彦是公主老师,教养公主多年,陛下托付日久,结合白日面圣之事,左右是公主做错事,天子无心也无力管教,让苏彦代教惩罚。
这些年,苏彦得皇命随意出入公主府,或看顾,或教导,朝野皆知,不是什么稀罕事。
公主院内,苏彦确实在罚斥她。
书房里早早遣退了人,公主识相捧来一碗茶奉给恩师。
苏彦跽坐案前,案上搁着一把未摊开当作戒尺用的折扇,胸膛因气急而起伏的轮廓格外明显,面色也沉得厉害。
他这日穿了身靛青色三重衣,袍摆铺陈在席,搭在案上的一只玉骨手从袖中探出,以银线钩织的繁复云纹袖沿压在手背。
原是一身庄典凝肃的衣容,然因动气竟生出缥缈之感。
明明乃黑云压城,落在江见月眼中就是这般美丽景致。
如盛云之蔚蓝天际,碧空连霏,岚雾皑皑。
苏彦愈是怒火滔天,她便愈发开心颜。
他的愠怒不过是担心罢了!
这是江见月第二回见他盛怒模样。
苏彦第一次对她生怒,乃是她读书之故。
当年初入抱素楼,是被苏彦带回府中半年后。她身子好转,蒙智初开,平时苏彦在书房看卷宗,她便安静随在一旁,原已默记了不少字。
夏末的一日,苏彦带她来此散心,不想彻底开启了她的兴致。苏彦因连续一年多忙着政务,彼时一入楼便被赵谨拉去给讲经授课。她喜静怕见生人,留在后堂侯他。
抱素楼里到处摆着书籍,苏彦许久未归,她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捧了本书看,遇到不认识的字便拣了树枝在堂前小径依样画下。
待苏彦一个时辰后回来,她手中一卷《大学》已经读去十中之七,地上留了百余个不认识的字,有小半因风过被拂去,好在她过目不忘,重新持树枝描出……
苏彦惊喜,至此开始授她课业。
原是在府中教授,奈何教授的速度远追不上她接受的速度。她头一回开口提要求,“我能去楼中看书吗?”
苏彦翌日便给了她一枚莲花纹玉牌,许她随意出入抱素楼。
然抱素楼于小姑娘而言,压根没有“出入”二字,完全是“只入不出”。如此数日过去,她晕倒在楼中。原因无他,她需要准时用药,定点加餐。楼中无食,她每日都是用足早膳,膳后吃一次药,便抗过去一日。
苏彦从府衙散值后回府知晓这事,道身子最重要,不可如此废寝忘食。
小姑娘应了,却没听话,依旧一日一膳一药,然后入楼读书,直到二次发病。
实乃那会她还残留着法门寺中的阴影,那处也是好人好地方,但因她长久无功受禄,最后便不再容她。
在苏彦身边,她害怕也会这样,已经耗他吃穿医药,又开始占他笔墨书籍,但自己却半分付出也没有。于是天真想着,少些吃喝,且当是换了读书的机会。
在苏彦头一回怒声逼问下吐出的话。
话尽,他明明消了气,却还是凶道,“再少喝一顿药,少用一次膳,我当真不要你了!”
这便是他对她头一回动怒,发了好大的脾气。
动完怒。
这年十一月,作为抱素楼第四代掌楼人,原该过了及冠再分府入住楼中的苏彦,提前两年住到了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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