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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那天,温度一下降了下来,天雾蒙蒙的不见太阳。雨下的稀薄,说话能见白雾。宴禹裹紧皮衣,他穿得不算正式,执着黑伞立在车外抽烟。闻延未到,他瞧着不远处的会馆大门并不想入。他一宿没能好觉,噩梦连绵,现下眼白满是血丝,些许憔悴。
他心中不安,从昨夜起就如此,像是一种怪异的警告,让他情绪紧绷着,头一阵阵发疼。微苦尼古丁缓和发麻唇舌,不远处闻延车子驶入停车场,他认出车牌抬手招呼。闻延从车上下来,大衣下摆被风掀起一个小角。他的男人今天异常英俊,齐整的正装,得体的发,修剪干净的鬓角,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闻延快步朝他走来,手中握着咖啡色的围巾。他没有打伞,躲入宴禹伞下时外套被雨水沁了暗色。将围巾裹在宴禹脖子上时,他吁了口气,放松道:“幸好带了围巾,你果然穿得很少。”宴禹同他一块往会馆走,皮衣底下是短袖,挡不住风也躲不开无处不在的湿意。
入了场馆,人不算多,安安静静地观赏,小声交谈。正面而来的便是大片暗色交叠,线条凌乱的一副画。隐约可见是女人的背,半身细白半身血,粘稠蕴藏在里头的情感与刺目的对比色让人心惊。
越往里走颜色越纯,直至尽头便是纯白的画面,只有铅笔勾出简单的一条线。那是婴儿,蜷缩身体,腹部脐带画至框外。陈蓉拥着一束花走来,她穿着正红长裙,一截腰身细得惊人。她的妆更重了,唇色如血。陈蓉将花束递给递给一旁助理,也没看宴禹,只转而问一旁闻延:“画的怎么样?”
闻延看宴禹一眼,说自己行外人,不好评价。陈蓉也没坚持,只笑容得体,询问闻延名字年纪与工作。宴禹不愿听着这些话,却也不想打断两人,生怕闻延胡思乱想,觉得他不愿带他来见自己家人。毕竟宋剑例子在前,他总想给闻延最好的,就算不是最好,也得是全部。
只是心中烦乱不堪,烟瘾上头,明明在外边已经抽了半盒,还是不够。指腹痒意钻到心头,他面色越来越差。一旁两人虽在交谈,但谁的余光都没离开宴禹。大概知道他心中不舒服,闻延托词去另外一边看画,有合适的便买下来。说罢递上礼物一份,方才离开。
陈蓉将礼物递给一旁助理,让人收下好好放着。遣开旁人,陈蓉才问自己儿子:“好看吗。”宴禹胡乱点头,他瞧出了画里的艺术性,与画作人的痛苦情绪。画作色调皆阴郁,只有婴儿纯白无瑕。不可否认,那是经历过磨难后所成就的才气。陈蓉作品比当年更胜,是重拾的天赋,好一个破茧成蝶,涅槃重生。
满怀恶意地,宴禹递上一盒精致小盒,他恭喜陈蓉这番成就,想必以后在圈中地位更上一层楼。嘴里说着祝福语,一双眼却紧盯陈蓉神色,看她秀气细白的指,启开那盒子后,眼睛睁大,瞳孔收缩,连嘴唇都控制不住地些许抽动。
那是一枚耳环,血垢累累。宴禹温情脉脉,将盒子从陈蓉冰冷手中取出。他撩开陈蓉的发,取下挂在上头的珍珠耳环。将那带着血的耳饰,挂在了陈蓉的右耳上。宴禹极甜蜜地笑了,他用手指拨弄着吊坠,他说这是爸爸送你的,还记得吗?发丝交缠着穿过他的指缝,他看到陈蓉眼睛里涌出极大的泪珠,啪地溅在宴禹手背上。
像是避之不及,宴禹抽手离开,带下了几根黑发。陈蓉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亦或者有更痛的事情,不断地将她眼泪逼出眼眶之外,划开面上厚重的粉,斑驳残破,就如那入门处的自画像,触目惊心。她声音哑成一片,问宴禹:“你到底想干什么。”
宴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要找到那个人,我知道你和他有联系。”陈蓉苦笑道:“找到以后呢?”宴禹眼眶也红了,他极恨又极痛道:“总该有人付出代价。”像是被这话震颤到一般,陈蓉忽地笑出声。她从包包中取去手帕,却不是擦拭自己脸上泪珠。只缓缓地抬手擦拭开宴禹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他也落了泪。
陈蓉一边笑一边摇头,找他做什么呢,找到他又能如何,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怎么办。宴禹像是被这话刺痛,他握紧拳头,忽地,他一把抓住陈蓉的手,将她一路往外拖。陈蓉高跟鞋敲在地上,声音极大,如尖刃刺在宴禹心头,每一步都宛如一个血窟窿。
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他将陈蓉一路拖到自己车边。他急促地翻找这钥匙,打开车门,手不断地颤抖着,拉出一个黑包。那奖杯被他从中取出,拿在手里,上头的干涸的血块被雨水冲出锈红的汁,盛在掌心里,不断沿边落下。捧着那奖杯,他似哭似笑:“你还要袒护他吗,我都已经找到了,他拿了这个杀了爸爸,不是吗。”
陈蓉盯着那奖杯,好半天才怪异地笑了。巨大的雷鸣轰得天地一片白茫,视野一点点亮起时,陈蓉妆容被冲得一塌糊涂,面色可怖,紧紧盯着那奖杯。在宴禹声嘶力竭下,在宴禹近乎锥心的质问里,陈蓉晃着身体,终于,她开口了。
雷鸣不断地响着,宴禹血管里的血滚滚涌动,却越来越冷。忽明忽暗的视野里,陈蓉的嘴唇不断开合着。他像什么也没听见,又像什么都听见了。陈蓉将他手里的东西拿了过去,缓缓松手。奖杯如放慢一般顺着雨水,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陈蓉说这是假的,她知道,是她亲手挖出亲手处理,怎么可能辨不出真假。不知陈蓉什么时候才离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过神。直到闻延满脸焦色冲到他面前,面色急切地说着什么,他还是听不见。寒意刺骨,冷得他毫无知觉。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推开了闻延,狼狈地躲进车里。
他抖着手从湿得一塌糊涂的上衣里取出一个录音器,僵硬地他像丢了魂似地点开了那回放键,陈蓉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清晰可闻。她说。杀宴旗的不是陈世华,一直都不是。真正杀人的,是她。真正被袒护的罪人,是她。
胃里像是有刀在绞,一刀刀劈开他的肠子,割开他的心肺,他激烈地呕吐起来,脏污全落在了身上,不停歇地恶心感让他连黄水都吐了出来,直到后头,连水也吐不出来了,全是被唾液稀释的粉色,那是血。
宴禹看着自己的一双掌心,麻痹许久的神经终于缓慢地回过神来,他捂着脸无声地喊着,不断咳嗽,连呼吸也缓不上来,满是血渍地手紧紧贴着脸颊,直到许久,那声嘶声裂肺的痛哭彻彻底底爆发出来,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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