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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共议堂的竹帘时,张翠花的蓝布竹篮先一步探了进来。
竹篮里飘着清冽的茶香,像早春融雪渗进松针的味道,混着湿润的茶末气,在堂内浮动。
"灵萱姑娘,"她掀开蓝布,露出六只白瓷罐,指节因攥着篮柄泛出青白,"这是新焙的雪顶含翠,我家那口子走前说要替他谢您。"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被风卷走的茶末,郑灵萱抬眼时,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那抹红不是晨起的血丝,倒像昨夜哭过太久,眼周皮肤都浸得肿。
顾修然正替她理着鬓角碎,动作忽然顿住。
他垂眸嗅了嗅飘近的茶香,喉结动了动,低声道:"这茶太清。"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她往日焙茶总带点蜜甜,像山脚下野蜂采的槐花香。"
郑灵萱的指尖在瓷罐上轻轻一叩。
罐身还带着灶火的余温,茶末沾在她指腹,细得像霜。
她想起三日前张翠花来送小米时,说自己总梦见亡夫站在云雾山巅,白里混着缕青丝——寻常人入梦哪会记得梢颜色?
那时她便留了心,此刻更不动声色地将茶罐推给秦香玉:"香玉,你素日最懂茶,尝尝看。"
秦香玉接过茶盏时眼尾微挑,水红裙角扫过顾修然的鞋尖。
她与郑灵萱相交多年,自然懂这"尝尝看"里的分量,浅抿一口后便将茶盏搁在案上,垂眸拨了拨琵琶弦,状似随意道:"确是云雾山的茶青,火候"话音未落便顿住,指尖按在太阳穴上,"怎的有些晕?"
半个时辰后,林婉儿的银针"叮"地扎进秦香玉腕间。
她掀开姑娘眼皮,瞳孔里映着晃动的烛火,比平日散得更开:"不是毒,是迷心散。"她抽回针,针尾沾着淡青的血,"慢性作,三日内会让人神志恍惚,严重时会认不得至亲。"
堂内霎时炸开喧哗。
马如龙的算盘珠子劈里啪啦砸在桌上,周剑飞的剑鞘重重磕在青砖上:"抓了那村妇!"几个年轻弟子已经撸起袖子往张翠花那边走,她缩在墙角,竹篮"哐当"落地,白瓷罐滚出两只,茶末撒在她绣着牵牛花的鞋面上。
郑灵萱抬手按住桌沿。
她的指节因用力泛白,目光却像深潭里的月光,扫过众人时带着股静悄悄的压迫:"若她真想害我,昨夜我在偏殿歇下时,她端着醒酒汤就能动手。"她转向张翠花,后者正攥着围裙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说替亡夫谢恩,可你亡夫头七那日,是我让人送了棺木;你说茶是他采的,可他走时连鞋都没穿齐——你怕的不是我,是有人拿他的命逼你。"
张翠花的肩膀猛地一颤。
"吴六。"郑灵萱转头,吴六正倚在门框上,斗笠檐压得低低的,听见名字便直起身子,"去茶摊后院守着,盯紧穿粗布短打、左脸有刀疤的人。"她顿了顿,补充道,"别让他察觉。"
吴六应了声,身影像片叶子似的飘出门去。
不过两刻钟,他便折了回来,斗笠下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那刀疤货伪装成樵夫,可砍柴时总往茶摊后窗瞧。
小的跟到林子里,听他骂骂咧咧说那村妇磨磨蹭蹭,再不下手符印要飞了。"
顾修然的指节抵着下巴,忽然笑了:"符印?"他转头看向郑灵萱,后者正摩挲着腕间符印,那抹红绳下的纹路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可谁都没注意到,祠堂正中央的供桌上,还摆着枚一模一样的符印,红绳结打得歪歪扭扭,是李小红照着样子赶制的。
"赵虎。"郑灵萱说出这个名字时,张翠花的膝盖"扑通"跪在青砖上。
她的眼泪砸在茶末里,染出深褐色的痕:"他说他说我男人的命是您救的,可您要拿他的魂去养神兽。
我得用您的清醒换他的安宁"
郑灵萱蹲下身,替她擦掉脸上的泪。
张翠花的手还在抖,像深秋的枯叶,她却握得极稳:"你男人的魂在青崖镇土地庙的牌位里,我让人每日供着桂花糕。"她的声音轻得像哄孩子,"赵虎要的不是安宁,是我腕上的符印。
他以为有了这东西,就能号令神兽。"
张翠花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张合几次,终究没说出话来。
她身后的竹篮里,剩下的白瓷罐还飘着茶香,只是那清冽里,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苦——像藏在蜜里的刺,终于露了尖。
顾修然走到郑灵萱身侧,伸手将她拉起来。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蹭过她手背时带着温度:"要审赵虎么?"
"不急。"郑灵萱望着张翠花颤抖的背影,眼底的光慢慢软下来,"先让她把该说的,说完。"张翠花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青砖里,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她喉间出破碎的抽噎,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赵虎他上个月摸进茶摊后院。"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晨光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他说说我男人的尸还在乱葬岗,要是我不往茶里下迷心散,就把骨头喂野狗。"她突然抓住郑灵萱的衣袖,眼泪糊在绣着并蒂莲的袖口上,"我去乱葬岗找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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