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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对不住娘子。”幼童的父母连声致歉,见他还在哭,他母亲一面把他抱下来,嘴里一面斥着父子二人:“吃糖画就好好吃,哪儿有坐肩膀上吃的道理,再不许这样了……”
到底是个年幼的孩子,阮窈虽然觉得头皮上很不舒服,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离了皮影戏的铺子,不远处恰有一条人流不多的河岸。她索性在水边蹲下身子,又将发辫散了,用帕子沾着水,细细去擦洗头发上黏着的糖。
夜影朦胧如烟,对面水岸上一阵光影闪动,几只水灯甫一入水,似乎就被主人有意伸手去拨,想要灯即刻便行得更远些。
阮窈望着灯影,没有说话。
“想要放灯吗?”霍逸心细如发,很快就问她:“后面那条街就有。”
“不放了,”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朝着他摇摇头。
回首过往某些还很年少的时候,她也随幼时的闺中好友一同放过许多灯,可那也是很早前的事了。最近的一回,便是与裴璋去岁初到洛阳不久。
不过是随口一语,才放了两盏貌合神离的水灯。
倘若世上真有菩萨,这莲灯逐水,一路飘到了菩萨座下,恐怕菩萨也要嗔怪自己心意不诚。如今她也不晓得往后会如何,可仔细想想,却也似乎没有什么心愿可供寄托了。
阮窈才把头发洗净,河里忽地传来“汩嘟汩嘟”的水声,并非是莲灯。
借着光亮,她眯着眼看了会儿,新奇不已地去拽霍逸的衣袖:“是只乌龟——这河里还有乌龟呢!”
他也顺着她的手去看,挑眉道:“还真是,兴许是被满河花灯所惊起了。”
“世子从前可养过乌龟吗?”阮窈想起少时的事,轻声说道:“旁人都说乌龟痴痴傻傻,可我养得那只却不是呢!它就识得我,每每我凑上去,小南便摇头摆尾从盆子里浮上来……”
她本来蹲着身子,这会儿又伸脖子凑近些去看:“这只倒是和小南长得有些像。”
阮窈正自顾自说着,霍逸起身便开始捋袖。
她怔了一下,就见到他踏进了河里。
这河水应当不算浅,天上的星子映落在水面上,像是闪动的碎金。他十分轻易地穿过这河水及光影,然后又重回到她面前。
掌中还托着这只瞧上去不太聪明的龟。
霍逸用自己的荷包装了这只龟,才低下脸来看她。
粼粼波光被月色轻折,映在他眼中,溢出几丝生动笑意。
惊讶过后,阮窈接过小龟,分明感到自己的心颤了一下,指尖也有些微微发烫。
见他还在笑,她嘴唇也动了动,不由小声说道:“你衣衫湿了,冷不冷?”
他浑不在意,再眨眼的时候,又仿佛有了一点温柔的味道。
阮窈想要向他致谢,霍逸却低眸笑道:“不必谢——”他语气忽地有几分松软:“你笑一笑。”
她听了,眨了眨眼,仰起脸露出一个莹莹笑意:“多谢你……”
眼前人挑了挑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继而加大了这个笑容。
“狼烟四起,人人皆不快乐,人人皆要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愁眉、泪眼,与血,是我这一年中,所见最多的东西。”
霍逸凝神望向城楼之外的方向,眉间有着几丝无奈,可很快又被坚定所覆去:“你从洛阳而来,自然也见到这一路是何景象。我和父亲征战艰难,可即使如此,上回大战过后,如今也总算见着了一丝曙光,不是吗?至少在这一刻,城里百姓人人皆是安乐平定,而并非被战火和恐惧所笼罩。”
“昨日之日不可留,伤痛更不值得被反复咀嚼回味。我会尽我全力将这群匪寇赶回去,也会尽我全力护住你。”他望着她,黑玉一般的瞳仁湿润润的:“你不相信吗?”
他像是在许下某种承诺,声音不高,却显得极为郑重。
阮窈心头莫名跳了一下,脸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发红。她并未回避他的视线,而是仰起脸回望着他。
“世子的心意重比千金,我愿意相信。”她轻声说道。
卫国上下天运艰难,兴许当真是流年不利,在这暑气最盛之时,几个城郡陆陆续续爆发了疫病。
临近随兵出征的前两日,重云收到了来自弘农郡的传信,说是阮窈的娘亲和叔父都染上了时疫。
当地医馆早就人满为患,非大富大贵之人,恐怕连治疗的机会也没有,唯一能做的,便是有什么药吃什么药,能否活下来,全看听天由命。
他没有犹豫,还是将此事如往常一般,一五一十地向裴璋禀报。
裴璋正在看书,听了这些话,面色仍是无波无澜,脸上瞧不出一丝端倪。
重云说完后,原以为公子不会出声了,便如往常般想要退下。
不想人还未走出屋,他又听见一句语气极淡的话。
“着人将他们接来洛阳,好生照料。”
“我与她缘分深重”
何氏连同冀州刺史谋反,虽说在萧衡的预料中,却并非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祸事,本身也是险招。
冀州刺史掌有兵权,却同样秉持着割地的心思,数次阳奉阴违,自知早成了帝王眼中钉,索性就此与世家联手。
而从前本就与何氏水火不容的士族,便不得不顺服于萧氏,也要为平叛尽心尽力。这江山万一易了主,他们又哪里还有今日这样尊崇的地位。
北地混乱,平叛自是难上加难,即便随军的人是裴璋,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看好。人人都不愿担罪责,倘若不慎出了差错,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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