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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他也并非是什么好脾性之人,更非是所谓宽怀大度的人。从前阮窈是受裴璋所迫,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去计较,而是怜惜她,也不再耿耿于怀她过去接二连三的哄骗。
他也当然知晓,阮窈当初在洛阳是被逼得没法子才来雁门寻他,想要以他为倚仗,未必是有几分真心。
可在裴璋没有出现以前,她在他身边分明也是快乐的,不是吗?然而昨夜,她却为了这个害她至此的人,转而拦下自己的剑。
想到此处,霍逸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令他整个人都憋闷得厉害。
“你可知道,他父亲裴筠病故之事?”霍逸紧抿着唇,强行令自己收回这番杂乱心神,沉声问她。
阮窈疑惑地看向他。
霍逸紧紧盯着她的脸,嗓音低哑,可每个字都说的清晰无比。
“他父亲的风瘫,是拜他所赐。”
他紧皱眉头,眼神幽暗:“阮窈,你不能对一个这样的人动心动情。”
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更没有白玉无瑕之人
阮窈愣了愣,眼睛直直盯着霍逸,没有吭声。
见她神色不似他所预料的那般震惊,霍逸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是在逼视她了。
“世子是想说……他害了自己的父亲?”阮窈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
“正是。”霍逸寥寥一勾唇角,笑意讥讽,却不达眼底。“人之所行,莫大于孝。若对身生父母都能下毒手,便是连禽兽都不如,又如何还能称之为人。”
阮窈垂在膝上的指尖慢慢攥紧了,却并未应声,而是移开了眼,低声道:“许多事眼见未必为实,耳听则更易出错,事情全貌往往不为众人所知,未见得就能轻易下断言。”
霍逸答得毫不犹豫:“此事是我从父亲口中偶然得知,绝非作伪。”
他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灼灼盯住她,似是要逼着她做出回应。然而阮窈眼前掠过的,却是佛塔里的血泪之诉,及裴璋忽然无法行走的双腿。
霍逸见她沉默不语,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事本就骇人听闻,任凭换了谁,都会将裴璋视为怪物,又如何能再生出半丝情爱。他原以为阮窈会同他当初一般惊愕,可她却连半句恶语都不曾有,倒还要为了那人讲话。
想到此处,他心中蓦然一沉,犹如被千斤巨石所压,愈发烦闷,再不想同阮窈打哑谜。
他眸光微冷,直勾勾盯着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在我和他之间犹疑不定吗?”
“世子误会了……”听出他话语里的愠怒,阮窈连忙去否认,软声安抚他道:“我并无此意,也绝非是不愿随你走。前些时日我无意撞见了……饥民,而后大病一场,反成了拖累。即便旁人不说,我自己也实在歉疚,这才早想好了要寻机去城中。”
想着饥民在河边捞尸的那一幕,她神色止不住的黯然,声音也愈来愈低。
霍逸仍是静静地看着她,黑眸幽深如潭,不见半丝动容。
“既无犹疑,那便嫁给我。”
阮窈不由一愣,手指也陡然收紧,攥得裙裾都挤出一团皱褶。
嫁与他……
从前不是没有做过这个打算,可如今不知怎的,她终究无法像乞巧节那日,想也不想就笑吟吟应下。
她动了动唇,眸中犹豫一闪而过,却逃不过霍逸的眼,顷刻间就被他所洞察。
阮窈没有立即回答,可他却看明白了。
霍逸脸上表情一僵,有怒意,更有恼恨,可更多的却还是失望。
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也不曾这般温柔用心地去对待一个女子。尽管从一开始便被她数次耍弄,也恼过她好几回,可如今千帆过尽,在雁门城外见着她的那一刻,他仍然喉头发热,心上涌起一阵欢喜。
他早该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可事至如今,还是被她的自私寡情所伤。
阮窈看见了他的神情,忽而也有些难过。
然而很快,霍逸便敛去了眉目间的怒意,只剩下愈发沉郁的眼神。
“既然如此,”他目光远远望向兵营所驻扎的方位,话语里再听不出什么起伏:“你启程吧。”
见他转身就要走,阮窈心里一阵酸软,忍不住起身唤他:“行军辛苦万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多加餐饭。”
他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而是站在原地。
阮窈几乎以为他不会再理睬自己了。可片刻之后,霍逸略一点头,再不做停留,大步离开。
时气越发冷了,车帘不断被风卷起,阮窈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车驶得不快,也不似马车那般颠簸,鬼使神差一般,她又探出身子往回看。
来时的道路旁,正立着一道身形清瘦的影子。她瞧不清楚面容,只见到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像是一只孤高的羽鹤。
她看了一会儿,又将头缩回了车里。可不知怎么,眼睛却被风沙吹得有些发涩。
*
启程的时候刚过辰时,大半天下来,阮窈坐车倒没什么,可护送她的兵士却需要歇息。
入冬后天又黑得早,恰好途经一处卫军临时修筑的驿站,他们便在此歇夜。
阮窈身份特殊,跟随她的兵卫里既有霍逸的人,亦有裴璋的人,双方都极为慎重,也都不敢对她有丝毫冒犯。就连此时坐下来烤火,也是她独身一人坐在这片篝火前。
再见到重云,阮窈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错愕地仰头:“你怎么在这里?”
重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公子不放心娘子,令我跟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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