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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过第二户人家,德修家的女儿悬了梁,书页漫天散尽;
跑过第三户,立新刚过门的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女儿跳了湖。
她们本不该叫“国栋他妈”,“德修家的女儿”和“立新媳妇”……
只是墓碑上刻写的“李招娣”、“黄贱梅”、“陈早夭”,也不该是她们的名字。
最后的最后,风辞被逼到山崖,英勇也柔弱的身体会伴随着零散的书也一同坠落到深渊般的谷底。或许多年以后再被人拾起,获取浪迹天涯的游子会无意遇见,或许多年后风化成石,总比烧尽了好。
林清岁坐在台下,神情悲怆严肃,看到这里,想起原著里的话:
“你若捡起,要记得珍藏,因为字里行间的手迹,是她们觉醒的血泪史,是她们战斗过的痕迹。
因为她们第一次意识到,她们很珍贵。”
原著角本到这里并没有结局,后来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春风吹进了山岗,一批知识份子带来了乡村建设,法律援助每年都来普法,大城市来的教师会在这里重建女子学校。风辞跳崖后也并没有死,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次渡船回乡时,会代表死去的她们,看到如愿现世,会在一座座墓碑前告知:
“放心,女娃们都读上书了。”
江晚云为什么要把这一段删掉,林清岁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回神抬眼望向台上,改编后的悲剧,画面会永远停留在了风辞跳崖后的无尽黑暗里。
首演时台下每一个观众也像今天的观众一般屏息凝神,期待着下一幕春一样的光亮再度亮起,等来的却是一片荒芜的落幕。因而剧场内没有笑声,也没有斥骂声,而是沉静无声的冷漠,这无疑是莫大的讽刺,给了江晚云及一众戏剧人沉痛的打击。
而今追光一束束打起,沉重地击打在一座座墓碑上,就一瞬间,再啪一声暗去。火光纷飞,风雨散尽,人在墓碑前,哑然无声。
黑色电屏会在舞台两侧亮起冷白的文字: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区区几笔,寥寥几声,就是她们漫长的一生。
观众席依然是深长的静默,片刻后,掌声雷动,因为在那一座座墓碑亮起的时候,他们已然知道了其中每一个微小角色的故事。
“你满意了?”
昏暗光线里,林清岁注目着幕布缓缓落下,嘴角微微上扬:“嗯。”
“我查过你的履历,拒绝了保研名额和鹤城大剧院的百万安家费,来给一个话剧演员当助理,”
杨幸转头看向身旁的侧脸,继而问道:
“你不惜一切接近江晚云,费心费力地讨好她,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清岁只修正道:“是执行经济。”
杨幸蹙眉,过后又哼笑一声:“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也就是江晚云她生性宽容,多少人踩着她上去了,转头来又背叛她,她也从来不计较,碰到好苗子,还能把最柔软的心交出来。我看得出来,她有心想栽培你,我们私下见面,她可从来没有带过其他人来。”
林清岁沉默不语。
杨幸也不再试探下去,起身道:“帮我转告江晚云,如果费心费力改编只为了回到‘花辞镜’原本的巅峰,我依然不认为她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林清岁像是充耳不闻,始终看着舞台的方向,等幕布再次拉开。
改编过后的《花辞镜》,终于摸爬滚打过首演的黑暗低谷后,一雪前耻,大获成功。
一个个鲜活的演员再次登台,江晚云最后走出,屈膝蹲身,双手抚在胸口,颔首深深行了个谢幕礼,掌声炸裂般又翻出一个新的层次,她又退居人后,把更年轻的演员们推向台前。
台上人光芒璀璨,笑容明媚,也让台下人误以为,女性那走不出的宫闱深院,那不平等的封建礼俗,早就成过去。
二十一世纪了,早该过去了。
“恭喜恭喜!”
“江晚云啊,不愧是樊老的学生,我是一直都很看好你啊。”
许多业内人士特地来后台为江晚云祝贺,假意的真心的,江晚云也都一并回馈了真诚的笑意。
“小曲!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早就说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就是!江老师对咱们那么好,她有需要,小曲当然回来啊!”
小曲被夸得有些不是滋味,对上江晚云的眼眸,点头尴尬一笑:“江老师,谢谢你不计前嫌,帮我留住这次上台的机会。”
江晚云也只颔首一笑,无言。
就连那个“戏疯子”也一概常态的严肃,对兴奋中的演员高喊:“今晚聚缘阁,我请客!”
江晚云和前来捧场的人一一拥抱过后,双眸却看向了舞台旁侧的某一隅,明媚的笑意也柔润几分。
“清岁。”
“林清岁?”
被唤了两声,林清岁才如梦初醒似的回头。立马为江晚云披上外套,在身后理好衣领,又到身前送上保温杯。
江晚云的眼神始终随着她走,接过拧开瓶盖的保温杯,热气氤氲着视线,模糊中柔柔的眼眸间也重新晕开笑意:“戏都散了还盯着台上看,是还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没有。”
林清岁低着眸淡淡回应,手上掰出几粒药丸。
她自认和会坐在观众席的戏剧行家或爱好者不一样,和站在聚光灯下的演员也不一样。每每有演出,她都始终站在光影的边缘,置身事外地看着这群人的狂欢,看着台上人退场,看着观众散场,任凭人流拥挤在身旁两侧,耳旁如何嘈杂,也翻不起心底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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