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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是奶奶送出去的第一届学生,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她问我想去大城市吗?我说想。她问我喜欢医生吗?我说喜欢。她就把我带走了。她也是个傻子,明明自己那时候也才二十二岁……
她本来也没有收养我的资格,就答应了当时一个热心师兄的帮忙。没想到那个男人会借此强迫,还拍了很不好的照片,说要是她要敢提离婚,就让全医院都看见这些照片。她们都是为了我……
不过,李医生很了不起,她很快离了婚,还在自己的升职大会上揭发了那个师兄丑恶的真面孔,有律师知道了这件事,免费帮我们打官司,也让那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的抚养权也顺利留给了李医生。”
江晚云听她说完,双眸嵌着光晕,隐忍着极度共情带来的悲怆感,起身走到林清岁面前,蹲身摸了摸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尽可能轻松地回应她:
“难怪你这孩子,有困难解决不了的时候,就想着找律师帮忙呢。清岁,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林清岁零零落落地掉着眼泪,却还坚持着理智,只冰冷地问她:“我知道樊爷爷不会和他一样,可是奶奶到死都握着那支刻着他名字的笔,她的死一定和他有关。如果我查下去,查到花辞镜一些不堪的内幕,会不会摧毁你信仰?我知道,这是你想做一辈子的事。”
江晚云凄楚一笑:
“我接手花辞镜的时候,它就是饱受争议的。它到底是上层艺术家对社会底层女性的臆想,还是回归真实主义的本源,成为艺术家举起的现实的一面镜子,都是在一次次实践过程中慢慢摸索的。没有人会说‘我相信一加一等于二’,因为那是人人都知道的真理,那样的相信是没有意义的。我说相信,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坚持做下去是否有价值,也仍然要做下去。相信不一定会给你带来什么其他,但一定会留下意义。”
又继而说道:“当然,我也知道坚持做一件坏事,是没有意义的。但樊老一生都在做女性戏剧,到临终前,决定把一切交棒给我的时候,他给出的理由是:‘男性是没有办法真正拥有女性视角的’。所以如果想做出一部真正为女性发声的作品,就一定要由女人来主导。我不相信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初衷是想做一件坏事。”
林清岁宛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对她这个关于相信的论点肃然起敬。她恍然明白这些年江晚云的所作所为,大抵也是秉持着这样的相信吧。
她凭借一己之力,在学院和剧院都争取一个席位,是为了在严密又腐坏丛生的高墙中,为那些清贫学子留下一道干净的门。
渡了那么多人,也得罪那么多人,也被那么多人反咬一口。她依然不悔不怨。
“花辞镜这个项目越做越大,牵扯到的利益越来越多,的确有许多人希望把一些事糊弄过去,或者说,掩盖过去。久而久之,就都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没有人关心作这部戏的初衷是什么,可是试想一下,如果连一部戏的创作背景都不了解,又怎么捕捉它的灵魂,怎么去理解,去传承?事情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本就应该弄清楚,做学术要做到真实全面,而不是只取它好的一面,这也是我一直在坚持的。”
林清岁哽咽点头:“我明白了。”
江晚云心疼得蹙眉一笑,摸了摸她的脸:“清岁,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立面,未来也不会是。所以你不要害怕,也不用顾忌,你不是一个人,只要你想去做,我会竭尽所能帮你。”
林清岁望着她,泪如雨下。也许在恨自己用狭小的心困锁了那么多情绪,到头来根本就是固步自封。也许委屈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能站在她的身旁。
江晚云怅然敛下眼眸,决心道:“但是于私,如果樊老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林校长的事,那也只能,我来替他还……”
话音未落,林清岁心碎地抱住了她,在耳边低声细语:“你怎么还?我想明白了,就算他真的负了奶奶,你没有办法替他说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替奶奶原谅。这些事情求得个真相也就算了。你给我钥匙,是想告诉我,以后怎么改正错误,把他们没有完成的心愿继续下去,才重要,对吗?怀安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
江晚云欣慰一笑:“嗯……”
林清岁放低了姿态,从矮凳坐到地毯上,搂着她,头一次感受到与她心贴着心的距离:“那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江晚云反应了一下:“哦,你是说钥匙吧,当然……”
钥匙就在她的口袋里,她想动动身子拿出来,却被林清岁搂得更紧了。
“不是,”林清岁多少有些骄傲性子,不喜欢把什么话都说得那么直白,可又怕江晚云忘了:“你说……我们可以做朋友。”
江晚云眉梢一惊,没想到林清岁还记着这些。
林清岁抚了抚她的后背,玩笑一样说道:“不怕,你也有队友了。”
江晚云眼中星碎点点,脸上温柔晕开笑容:“你真的好可爱呀。”
水仙花“林清岁小朋友,你又再打什么……
“李医生,下班了?”
“嗯!我女儿来接我。”
“哦哟~好幸福哦!”
那头是医院彻夜不眠的灯,这头是停在路边不嫌久等的车光,中间隔着夜晚。李海迎从那头走过来,走过夜晚,愈靠近车身的时候,脸上笑意就愈发明亮。
林清岁向来不理解李海迎脸上那种清甜的笑容,一直觉得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有着不符合那个年纪的清澈和单纯,忽略眼角的皱纹,配上那张娃娃脸,或许看起来更像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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