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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鸡卫一爪突刺,几乎要穿透其胸腹,然而楚狂却不闪避,横冲直撞,含光剑劈向他颈项。方惊愚看得捏一把汗,再这样下去,楚狂定要受重伤!他欲要上前,却被青玉膏宫军士纠缠,眼见着楚狂将被玉鸡卫一爪抓烂胸膛,半空里忽又飞来一箭。这箭有拔山举鼎之威,与先前方惊愚所发的那箭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金仆姑如烧空霹雳,劈破玉鸡卫臂膀,轻易透骨而出,又深深扎入膝头,所经之处留下硕大血洞,玉鸡卫痛极大嗥,向凤麟船声嘶力竭地吼道:“如意卫——如意卫!”话不必说,此箭必定出自如意卫手笔!然而此时凤麟船中,舷窗大启,虽有人影在窗畔搭弓射箭,却非如意卫,而是那羽衣大袖的老妇。老妇抖抖索索,道:“如意卫大人,老奴这身子骨儿,实在提不得大屈弓这重物呐。”如意卫道:“吓!你这小姊妹,竟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要你持着弓便是了,老啰唣什么!”她要老妇持稳弓臂,自己则从矢箙里抽出金仆姑,搭于弓侧,又捏着箭羽,觑稳了浮桥方向,猛发一箭。这一箭势决浮云,寒芒如曙霜,猛然贯穿玉鸡卫臂膀。玉鸡卫双手淌血,如野兽般咆哮。如意卫松开手,吩咐船丁道:“咱们兜一兜圈子罢,射了那老鸡公三箭,想必他恼羞成怒,不一时便要上砲机对付咱们了。”船丁得令,凤麟船缓缓驶开,在炮火间穿行。老妇只觉手上酸软,虽非自己拨弦,然而那可怖力劲也传到她手上,教她骇然不已。她扭身问如意卫道:“大人,您不是发过誓,说此生不再开弓了么?”那女童听了,却一通跺脚,磔磔冷笑:“老身哪儿有开弓?开弓的分明是你!老身不过是拨这弦玩玩,决计不是要杀玉鸡卫,只是这箭恰巧落在他身上罢了!”她发罢脾气后,又走过来,思量半晌,抽一支金仆姑,道:“那就再射一箭罢。”她一抬头,望见老妇微笑着看她,神色促狭,发气道:“若有人问起,就说这船里的箭都是你放的,懂么?”老妇含笑:“是,是老奴天赋异禀,两箭射残了玉鸡卫,决计不是出自大人手笔。”女僮看她一眼,又哼一声,这才接过了大屈弓。在这舷窗前,她终于似五年前一般端弓朝向雨幕,只是再无迷惘与踟蹰。血战瀛洲玉鸡卫百绪缠杂,身颤不已。他不知今日究竟是何缘由,对上以往用一根指头便能捏死的两只虫儿,竟费了这般大的工夫。他感到身子僵硬滞涩,额上火炭似的发烫。正因这异状,他才屡屡失手,且不慎教如意卫射穿了两臂。这时他低头一望,却见腰眼上有一铁刺,自己身上的僵滞原来源自于此。玉鸡卫伸手将那刺拔出,却见那是一枚细小弩箭,自己中了此箭,竟浑然不察。此箭究竟缘何而来?玉鸡卫想起先前在浮桥上端坐时,有一伙蟊贼裒集在桥下,鬼头鬼脑地端弩瞄准自己。那时他虽以猴楂核打破其中数人脑壳,但因楚狂出现阻他举动,仍有漏网之鱼。他不知那漏网之鱼叫作老眯眼,在脱逃前扣动了弩上縣刀,发出一枚小箭,刺中自己。那镞头上淬见血封喉之毒,玉鸡卫而今仅觉动作发钝,并未当即毙命,已是十分异于常人。然而毕竟是中了烈毒,他步履维艰,举动不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玉鸡卫此时咀嚼这道理,只觉心头苦涩。正因有这短箭在,他才陷入与楚狂、方惊愚两人周旋苦战的境地,才教如意卫以金仆姑重伤自己。今日的失策——全由这枚小箭而起!一时间,玉鸡卫鬓角青筋哏哏跳动,高声怒吼:“磕碜裂枣,竟也能给老夫造得个大麻烦!”他虽身中剧毒,吼声却依然如訇訇雷鸣,竟震得近前的兵丁心胆俱裂,吐血而亡。楚狂晓得他的厉害,赶忙伸手捂住方惊愚两耳,自己却也被震得耳口流血。方惊愚也紧忙扯裂衣角,堵他耳朵。玉鸡卫仰天长啸良久,一个影子忽而飞至。那影子不是旁人,正是用碎布塞好两耳的方惊愚。方惊愚一手持毗婆尸佛刀,一手执承影剑,好似佛法里瞋目恨齿的增长天王。刀光剑影疾出,宛若暴风摩空,怒涛百沸。玉鸡卫伸爪格挡,却挡他不住,方惊愚拄刀一刺,狠钉住老人跗骨。玉鸡卫惨叫一声,却无处走脱。他伸爪去拔那刀,然而毗婆尸佛刀太重,数十年来除却白帝外便只有方惊愚拔得动。他又狂乱舞爪,欲将方惊愚大卸八块,这小子却机灵异常,不近他身,爪尖掀出的烈风也被其一一闪过。于是老人被定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方惊愚挥起承影剑。承影掀起洌洌寒风,向他刺来。方惊愚磨牙凿齿,怒喝道:“玉鸡卫,你罪恶昭彰,接下来我这几剑,便是为了你害过的人报仇!”玉鸡卫一阵战栗,只觉长剑好似冰锥,狠狠楔开皮肉,寒入骨髓。剧痛随之而来,教他惨嚎不已。方惊愚横眉怒目,高声疾呼:“第一剑,是为琅玕卫报仇!我爹赤胆忠心,于家为国,却被你诬害,沉冤难雪!”又是一剑刺出,此剑迅捷无伦,翦风而出,刺入玉鸡卫胸口,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第二剑,是为悯圣哥报仇!哥他本有锦绣前程,却被你捉去掴打挝揉,受尽折辱,凄惨而死。我今日不在此杀你,他九泉下便不得安息!”方惊愚瞋目裂眦,不曾发觉当说到此话时,他身后的楚狂忽而浑身一颤。此时天上黑云白雨,海上赤焰飘摇,承影剑如蔽夜氛霾,舞动时无声无息,却凌厉如烁电,深深刺入玉鸡卫胸腹。“第三剑,是为我报仇!”方惊愚紧攥承影,努筋拔力。“近十年来,我嚼穿龈血,戴月披星,不敢分毫松懈,只为有一日能对你挥剑相向!”太恨了。他对玉鸡卫实在是太恨了。若非这老者,方家怎会落到而今境地?本可享天伦之乐,却家毁人亡!这三剑刺出,玉鸡卫大受重创。这老者因身上烈毒而难以动弹,而方惊愚又使出了生平最大的气力,臂中铁骨险些断裂,只为将剑尖送入老人身中。青玉膏宫的傔人们看得结舌瞠目,他们望见一位不知死活的青年竟在挑战仙山卫里的峰巅。而那青年却屡屡得手,教玉鸡卫支架不住!玉鸡卫惨叫连连,此时他仰面朝天,雨针一枚枚扎在面上,又刺又辣。此时他心中仅有一个念头:为何自己会如此麞狂狼狈?数十年来,他身居仙山高位,名义上虽为昌意帝扶辇,实则连天子也不放在眼中。他服食十余樽“仙馔”,扛鼎抃牛不在话下,无人可撄其锋。瀛洲便是他的辖地,是连昌意帝也无从干涉的后院。然而这不晓天高地厚的白帝之子、还有那卑身贱体的“阎魔罗王”——竟坏了自己的美梦!玉鸡卫怒火中烧,浑身青筋暴绽。方惊愚气喘吁吁,后撤一步,这时却听那老者嗬嗬低笑,笑声愈来愈大,渐而疯狂,直抵霄汉。“好小子——真是一群好小子!”他切齿拊心,狂笑道。这老儿又在打什么算盘?方惊愚却不敢贸然而动,回身护住楚狂,缓缓退却。玉鸡卫终于笑罢,齿关紧咬,道:“妙哉,妙哉,老夫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进退狼狈了!但方家小子啊,不论你如何崧生岳降,天赋异禀,终归是与老夫有天壤之别,你知这是为何么?”方惊愚一言不发,目光戒备。“因为老夫服食了十余樽‘仙馔’而不死,而你肉躯凡胎,根本难与‘仙馔’之力相抗衡。”玉鸡卫放声长笑。一道轰雷打下来,森森电光里,影子乱摆,如诸天万魔。只见老人将手探入怀中,缓缓取出一只矾红小瓶,目光怀念。“许久不曾使过此物了。小猢狲,你且洗净脖颈等着罢。老夫这便要你瞧瞧——何为仙山之巅!”楚狂心里忽地一悬,从袖里摸出脱手镖,狠狠抛去,欲要打落那瓶儿。然而玉鸡卫脑袋一偏,便闪过那镖,一仰脖,将瓶中水液吃了大半。楚狂忽听见自己嘣嘣的心跳声,一下下的,像僧钟鞺鞺鞳鞳,骇得他肝胆欲裂。他一把捉住方惊愚的手,冷汗涔涔:“快逃。”方惊愚也有不祥的预感:“他吃的是何物?”这时电光映亮楚狂苍白的脸,他急切道:“快逃……那是‘仙馔’!”暴雨如瀑,天风肃肃,陡然间,玉鸡卫浑身骨节脱骱一般,咯巴作响。烈焰摇曳,火光在他身上一闪一闪,明暗交错,格外阴森恐怖。突然间,他身上肉芽蠕动,创伤竟在渐趋愈合。猛毒的效力渐而减退,老者身躯染上黑斑,有如泼溅墨点。他忽猛一缩脚,硬是割裂肌肤,挣脱了毗婆尸佛的桎梏,那伤口也在急速痊愈。玉鸡卫立于浮木上,身影有若磈硊山石。巨浪在其身畔翻卷、破碎,好似潠潠急雪。他一步步向两人踏来,脚步声天震地骇,浮木颤动不已。两人被威压感盖倒,这时方才想起玉鸡卫本是何其恐怖的一位仙山卫,一弹指便教人骨断筋折,轻轻一掼,便能令他们五内俱裂,更是曾轻而易举地一爪掏出小椒心脏。于是他们忽觉先前能与其招架得有来有回一事,在现今看来简直便似一场美梦。楚狂汗流浃背,一下捉住方惊愚的手,语无伦次:“跑……跑!”然而何处有路?玉鸡卫犹如疾电,两足一发力,便跃至他们面前。他浑身肌肉暴涨,如发怒的巨牛,横冲直撞,浮桥隄棝飞散,劲飔猛烈,经行之处血肉横飞。方惊愚只觉一阵极大力道自身侧传来,烈风刮过,他手足皲裂喷血,扭头一望,楚狂也被其冲倒,然而却是正面受了玉鸡卫一击。方惊愚不由得心急如焚,喊道:“楚狂!”这时他却望见楚狂软绵绵倒下,慌忙赶过去一看,一副骇然景象却映入眼帘。因那激烈冲撞的缘故,楚狂的半张身子竟被玉鸡卫生生撕烂,脏腑零散,血流遍地。方惊愚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疯也似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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