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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第1页)

方惊愚冷淡地道:“为何要开血饵锁?我对您老人家的家什不感兴趣,何况您那盒里的大半金仆姑也早予我了。”“拿着罢!兴许以后会用上的。仙山卫在蓬莱关外大都有驻扎处,你往后若是见着了他们留下的宝盒,那时又开不了锁,抓心挠肝,想再来寻老身开锁便太迟啦。”如意卫笑道,但旋即正色敛容,“但开宝盒儿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当是通往归墟的那扇桃源门。”她忽而神色紧肃,教方惊愚也不由得将身子绷紧了几分。如意卫接着道:“小锯嘴葫芦,老身予你这些血,是在为你着想呢!当年白帝出征至归墟,铩羽而返,在归墟外立了桃源石门。白帝加上十位仙山卫,统共挂了十一把血饵锁在那石门上。仙山卫之骨经‘仙馔’淬炼,刀枪斧钺皆不入,要打开极是麻烦,最简易的法子便是取到他们或其血亲之血开锁。”方惊愚无言以对,片晌后才道:“这法子还叫简易吗?”女僮抱手哼声道:“你奈何不得仙山卫,寻他们的血亲取血总成罢?他们的血亲里倒有许多是孬种的。”她口气放缓了些,又道:“往时咱们仙山卫之间会给对方留下一些血,作为交好的凭证,这便是老身旧时拿到的几位仙山卫的血。老身不出瀛洲,这些血对老身无用,就交给你了。”方惊愚捧着那小瓶,只觉沉甸甸的。这些血瓶便是开启归墟门扉的钥匙,而他还有许多把钥匙不曾寻见。一时间他心头沉重,确觉前路漫漫。楚狂先前一直在他身后闷声不响,这时却发话道:“大人,这血饵锁是用人骨制的罢,你们全手全脚的,哪里有多余的骨头?”听了这话,如意卫神秘一笑。见了楚狂,她眼里烁动着莫测的光,仿佛他们二人曾是故识一般:“‘仙馔’可起死回生,即便断体残肢,也可恢复如初。所以咱们仙山卫们在服食仙馔前总会先取一些自己的骨头备用,拿来做血饵锁,所以这锁称得上珍贵。”方惊愚问:“那岂不是很痛?我这生来无骨的人倒十分羡慕你们了。”“为了做仙山卫,这一路走来咱们不知尝了多少辛酸苦痛,区区取骨之痛,不足挂齿。”如意卫轻轻叹一口气。她继而向楚狂摆了摆手,示意他随自己过来。楚狂虽纳罕,却也乖乖照做。两人顺着绳梯爬到下层仓室里,一股尘封的古旧味儿飘来,仿佛此处的风许久不曾流动过。待站定了,如意卫平静地道:“阿楚,你的骨弓断掉了罢,从这里选一根骨头,交给我的部属补缀罢。”楚狂吃了一惊,距他们上一次讲话已过了五年。以前如意卫曾授过他箭法,可后来因他师父之死而消沉避世,再不见他。但令他更吃惊的是如意卫知道繁弱被玉鸡卫打裂之事。后来他想,兴许是方惊愚向她道明罢,何况如意卫号称无事不晓,最擅卜筮,瀛洲万事应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这时借着风灯,他望清了舱室内的景色。这一看教他吓一大跳,原来满仓里都是骨头,挂在墙上,堆在地上的,颈椎骨、肋骨、骶骨,白森森的,琳琅满目,样样都有。楚狂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问:“这是什么?”“是你师父留下的骨头,他吃过许多‘仙馔’,每吃一回便留下些骨头做‘血饵锁’,留的骨头特别多,老身还不知应拿它们如何是好呢。若是没地儿用,索性扔出去垫海底罢了!”楚狂无言以对。亏他好几夜里抱着繁弱偷偷垂泪,觉得自己深负师恩,当遭雷殛,想不到师父早留有后手,连骨头都剩下许多,随他取用。楚狂叹了口气,无奈地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如意卫道:“说起来,我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这是一个盘萦在他心中许久的疑问了,师父对此从来笑而不答,只是曾给过他一只扳指,说读懂上头的字便知道自己是谁了。楚狂摸出那黄澄澄的假玉扳指,交给如意卫看。如意卫了然一笑:“你自己看。”楚狂道:“我目不识丁。何况脑子坏了,怎么学都学不懂字。”如意卫道:“你先前服了许多肉片罢?那与‘仙馔’的功效是相近的,只是也非起死回生的灵药。我听你师父说,你当年重伤濒死,能将你救回已是大幸。头上的伤虽痊愈大半,却仍伤到脑筋。且那肉片能治肉躯之伤,却对头脑有大害,教人发狂。”楚狂点头,表明他已知晓此事。如意卫道,“可往好处想,它的效力能暂且教你头上的创伤痊愈。乘其效力没过,你赶忙看看那扳指上的字罢。”楚狂看着那玉扳指,果不其然,上头的文字在他眼前扭动,似渐渐有了形状。可这是瀛洲的古文字,他仍识不得,于是他攀回舱室里,向郑得利讨来了瀛洲古字的对照册子。郑得利见他讨这文化人的物件,咋舌不已。楚狂对他道:“我洗心革面了,往后要好好念书,争取早日能做天子门生。”回雷泽船的路上,天上落起小雨,楚狂紧攥着那玉扳指,忽而想起师父的好。走在瀛洲街道上,仿佛哪处都有师父的影子。师父带他走街串巷,看花船游街、杂耍飞车;师父曾把着他的手,教他引弓而射;他受了伤时,是师父负着他,在寒风冷雨里一步步走回雷泽船。师父曾在姑射山下告诉自己,要无拘无束,如野兽一般咬断敌手的喉颈;也曾告诉他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但希望自己在知晓一切后,仍能不屈从于天命。这两件事,他都已做到了。他重创玉鸡卫,用上了十足的兽性,又决定放弃自断之念,追随白帝之子前往归墟,这是不屈于命运。茫茫细雨里,楚狂头颈低垂,轻轻地道:“我已了却您的心愿了,师父。”楚狂独身爬上雷泽船的高处,只见天高云阔,溟海如墨,黑黑沉沉。师父曾在这里弓挽如满月,射断敌桅。那时他有师父相伴,如今虽不见故人,却也绝非孤身一人。这时天上的雨丝静静地飘着,如雾榖轻纱。他小心地将怀里的字册取出,仔细不教雨水沾湿。服食肉片后头脑那短暂的明晰感仍在,他渐渐辨出了那玉扳指上的字样。左边三个字,右边三个字,中间錾鸿鹄纹。他想起师父的话。师父曾从手上取下玉扳指,微笑着递与他,说:“这上头刻有我的名号。待你识字了,便知我是谁了。”他在字册上找到了那古铭文对应的字眼,突然间,心底拨云见日一般疏朗。那是一个传说里的人物的名号,白帝的纹记是释龙,而那人是鸿鹄。史书里称其有若天上璨星,光焕宸翰,杀伐狠戾,又似阎摩罗王,称他“地载灵毓,天纵骄狂”。楚狂望着手上的玉扳指,怔神了许久。他早该想到此人是谁的。借着天光,他看到扳指上有字,刻于鸿鹄纹之前:“天符卫”。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师父武艺精妙绝伦,举世独有,又为何能教如意卫满心钦佩,令玉鸡卫深受重创。因其是天下真正的鳌首,位列第一的仙山卫。但比起那高高在上、仿佛遥不可及的名头来,他更喜欢那会温柔凝望着自己,会替自己细细包扎的实在的银面人。师父不是圣人,也是血肉凡躯,也会迎来死亡。若没有这样的师父在,他绝不可能苟延至今日。楚狂闭上眼,微微地笑了。雨丝飘落在脸上,轻轻痒痒,好似师父在抚弄他的脸庞。这时他忽想起扳指的另一面仍有字,赶忙翻过去看,想必这便是师父的名字了。天符卫神出鬼没,有若水中之月,世人皆不晓其真实名姓。楚狂垂头看那字册,一个个仔细比对。可看到后来,他忽而愣在了原处。这时他忽想起八年前,师父坐在火畔向他微笑,笑容和煦又哀凉。那时的师父说:“我希望你知晓这一切之后,仍能不屈从于天命。”鸿鹄纹之前的三个字是“天符卫”,之后的三个字却大出他所料。那玉扳指上刻的是——“方悯圣”。——【卷二瀛洲火】完——第三卷桃源梦自顾孤影天穹广袤无比,地上寸草不生。扑在脸上的风潮而冷,带着海的咸腥气。小椒怔怔地睁眼,翻身坐起。她记得自己先前仍睡在榻上,这一张目,却来到了个全然陌生之处,环顾四周,混混沌沌,四下里起很大的雾,茫白如幕,海里波纹层迭,聚成无数只巨大的漩涡,仿佛天地未破时的模样。此处不知是昼是夜,唯有耳边涛声激荡。“扎嘴葫芦?”她怯怯地叫,“没蛋子——楚长工?”无人回应她,这荒凉的世界里仿佛惟她一个活物。溟海漆黑无边,其间礁石星星点点,六合旋动,一切都变得虚渺。突然间,她望见海涡里分开一条线,线条将海浪分作两半。中央黑,两边白,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瞳子,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小椒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望见漫海的漩涡变作多如繁星的眼眸,皆凝望着她。有黑色的水液在地上缓慢淌动,汇作人形。无数乌黑的影子徜徉着,环伺着她。那水液看起来奇特之极,既似液体,又稠凝如实体,好似她曾见过的“仙馔”,抑或是在觅鹿村那夜里见到的、发狂的“走肉”们的黑血。突然间,黑水里有无数只手伸出来,撕扯着她,仿佛要将她拖入海里。她猛然垂首,却见两手两脚也化作了黑水,向四面流散,与溟海渐而汇作一体。“啊!”小椒惊叫一声,醒转过来。睁眼一望,满目的黯黑,转头一看,却见一轮残月镶在舷窗里,像将睡未睡的眼。她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在黑暗里坐了许久,惊悸感方才消退。低头一看,只见两手白净净、好端端的。原来方才不过是一场梦。可她抚上胸膛,只觉其中空荡荡的,无一声心跳,方知醒后更似一场梦魇。她与世人有异,更近似妖魔。小椒给自己掖好了被角,再度睡下,只是这回全无困意,两眼大睁着,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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