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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当此时,岱舆仙山吏畏怯地后退,他们望见一只浑身披创的恶兽,目若鹰瞵,身上的伤口在肉片之效下急促愈合,一个杀不死的怪物正自阴狱中爬出,向他们索命。一时间,四下里乱作一团,前头的人大喝:“退……退!我们非他敌手!”另一拨人却喊:“一群瘦胆儿耗虫,区区一个重伤小子,有何可惧?都向前!”然而那厉鬼抽箭控弓,弦如霹雳急发,每一箭皆中敌手眸珠。骑卒逼近他时,他则瞪一对血色的凶戾眼眸,抽出承影剑狂舞速劈。势冲斗牛。岱舆仙山吏们在他身畔纷纷如断线风筝般落下。一时间,惨叫声接连迭起。忽然间,楚狂心中一颤,眼前幻象突然消散,他如梦方醒,回到现实,方觉身上剧痛难当,垂头一望,只见自己身中数剑,已被扎作一只铜刺兽。原来他虽势不可挡,但因在岱舆仙山吏中拼杀已久,已是伤重难支了。“此人顶不住了,杀了他!拿下逃走的白帝之子!”岱舆仙山吏们声震如雷,这时铁骑逼近,手持以火折子点燃的震天雷,向他飞掷而来。楚狂觑稳时机,乘引线未尽,抽羊皮鞘猛然将震天雷击回。生铁壳在铁骑队中猝然绽裂,甲胄都顶不住这强大的爆震,一瞬间人丛中惨叫迭起,残肢乱飞。楚狂乘着焰浪突围,四周铁骑、步卒的身躯被震天雷炸碎,漫地黑浆流淌。这些皆是谷璧卫的分身,他杀得愈多,便能愈加削弱谷璧卫的气力。“我不许你们……去追殿下。”楚狂气喘道,神色凶戾,教人瞧了心惊肉跳。凡有欲越过他去追那着桃纹披风的人影的,皆被他疯也似的斩落马下。楚狂声嘶力竭地大吼:“只要我尚在此处,谁也不许近殿下一步!谁也不许!”他发丝披散,面上尽是血污,重瞳狠盯着敌手,教人不由得心胆皆颤。血花飞溅间,他又手刃数位岱舆骑卒,然而身上亦伤得愈剧,甚而被人一剑自背后刺穿身躯。正在此时,地上的黑水汇聚,渐渐凝化成人形。谷璧卫自其中浮现而来,风姿特秀,面若施粉,只是眉心紧攒,似对楚狂万分恼怒。“天符卫,你果真来了。”谷璧卫恨声道,“你总这般自命不凡、不自量力,不将人放在眼里。你以为凭你一人真可冲破岱舆城关?这里可不是你可任性妄为的仙宫,是在下统摄的三仙山!”谷璧卫将神识探入远方的岱舆铁骑身中,只见因在楚狂的牵制下,那身裹桃纹披风的人已然脱出敌围,一路策马赶往岱舆城关。谷璧卫暗暗自责,他被楚狂引去了注意力,倒忘了方惊愚。不过不打紧,待他杀了眼前这狂妄的小子后,再拦下方惊愚也不迟。楚狂喘着气,与谷璧卫对望。肺被刺穿了,他发不出声,每一次胸膛起伏都会吐出血雾。便是如此,他还是以口型无声地道:闲话少说。谷璧卫似被激怒,五官揉成一团,嫉恨的目光如虫豸般在楚狂脸上打转。最后他极力平复神色,冷笑道:“好,好。拔出剑来罢,在下同你一分高下!”刹那间,那秀隽青年的身形再度溃散,黑泥如花苞吐蕊,剧烈滚沸。这时十里八方皆是涌动流淌的黑浆,浪潮中央,楚狂向前,进如锋矢,动若雷霆,承影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黑虹,直刺谷璧卫心膛。黑泥迸溅,顷刻间污黑了霄壤,当浆水散去时,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楚狂缓缓跪落在地。鲜血在他身下漫溢,这位孤身一人的选锋终于折戟于此。铁骑们徐徐上前,如一面墙围堵在他四周。谷璧卫自污泥间现身,神色淡淡的,并无分毫情愫。步卒们将楚狂拉起时,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具千疮百孔的身躯中涌出,那鲜红的重瞳犹然凶恶地盯着谷璧卫。“将他带走罢。”谷璧卫无情地转身,“所有人现下去追白帝之子,莫要让他逃出在下的掌心。”谁料乍一听闻“白帝之子”四个字,楚狂竟又挣扎起来。仙山吏们只觉自己按着的好似是一条翻身地龙,转瞬间便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劲道冲跌开来。楚狂发指眦裂,口中鲜血横溢,足尖一踩,踢起地上掉落的残剑,旋即抄在手里,复向谷璧卫杀去!刹那间,漆黑的触手八方而来,将他刺透。谷璧卫身躯中爆裂开来的泥浆织成一片大网,将他缠结在中央,楚狂如一只落入网心的蛾子,被凌空吊起。谷璧卫面无表情。楚狂鳞伤遍体,与自己相抗本就是如飞蛾扑火。于是他弯身拾起承影剑,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楚狂的胸膛。————巷深径回,背后的人影急追不迭,如塞空黑云。郑得利头戴箬笠,身披桃纹披风,心跳急促,仿佛能震碎胸膛。他往后疾瞥一眼,只见追来的尽是着半臂短衣的岱舆百姓,只是眼瞳漆黑,神色僵木,郑得利心下骇然:好一群被谷璧卫操纵神智的行尸走肉!方才启程前,他穿上楚狂递与他的衣物,假扮作方惊愚前往岱舆城关。楚狂说过会拼死护住他,让谷璧卫对他的身份不起疑。乘这间隙,那唯一被救下的瀛洲义军阿缺会将昏迷不醒的方惊愚带往员峤。他们二人是诱饵,是弃子。眼前忽而闪出一队人马,是挥舞长刀的岱舆铁骑,一枪三剑箭如飞蝗般奔来,郑得利舞起披风,仔细裹住左手,假装已断了臂,身上却仍中了几箭。他一面忍着裂骨破肉的剧痛,一面抽出自怀里藏着的火铳。这是当初他从楚狂的行装里拣出、本欲以护身的,里头早装有黑火末、铸铁块。他点燃火绳,对准追来的岱舆铁骑便是一枪。一声爆响响起,一道火舌短促地在空中亮起,虽未打中骑卒,但紧追他的马儿受惊,嘶鸣着偏了步子。郑得利汗流接踵,乘机向前,周遭的一切响动如地覆天翻一般向他碾来。一刹间,他心头思绪万千。生死当头,他却突而想起了尚在蓬莱的那些时日。他逃学游逛,偷念医书,时常怀揣一包细馅大包去同小椒耍玩,与方惊愚一块儿在小院里吃茶,往昔的日子宁静安闲,如今看来却弥足珍贵。他想起临行那日,小凤倚在槐树下,秋波潋滟。他与她道:“我走了。”小凤点头,含笑道,“我等您。”他想起白环卫示予自己骨片,神色凝肃道:“你便是唯一一个能出岱舆城关、走过桃源石门的——那位天命之子。”他又想起爹枯瘦的手掌拍上自己的肩头时的情形。爹对他道:“抽身则泯然众人,苟延残生;投身则慷慨就义,轰轰烈烈而亡。”种种念头交织,最后汇作一幅图景,那是在金山寺搭着的戏台子上,四面雷动的呼声里,红衣少女小椒神采飞扬,手举宝剑,高喝道:“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骁骑如恣横鳄浪而来,郑得利颤着手再上了一枚铁弹,回身放了一铳,这一回打中了逼近的一位骑兵的兜鍪,令其翻身跌下马,然而郑得利却因不察一旁追来的另一人,被环首刀在背上劈了一记,登时血如泉涌。因这一击,郑得利手上一抖,铁弹滑落在地,这时他手里只有一小袋碎铁屑,他不曾习过武,拼尽全力也只得带走一人性命。这时他眼花手颤,耳鸣不已,费尽气力将铁屑入了铳筒,却只见骑卒已入快风驱雨而来,几乎将自己围死。满目尽是甲片映出的耀耀白光,他入地无门。岱舆仙山吏们喝道:“围住他,捉下‘白帝之子’!”郑得利咬牙切齿,竭力举起铳筒。他汗洽股栗。他明白此时正是自己当作出抉择之时。他明白自己素来是个配角儿,若有唱主角的时候,便就是在这时。只是这台戏注定无人观赏,临行时楚狂也曾与他道,他今日若丧命于此处,也不会有人知晓。郑得利反复地问自己:“在此地丧命,值得么?”他虽放过大话,却也是个凡人,此时正因恐惧、怯懦而浑身抖颤不已。然而他并无退路,只能前行。他又问自己:“我若死在此地,也没能救下惊愚,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当如何是好?”他忽而狠狠咬了自己舌尖。都是胡思乱想!他只消凝神定意便好。方惊愚、楚狂、小椒、琅玕卫旧部、瀛洲义军,谁不是数度豁出性命,只为出关?只不过如今正恰轮到他历险罢了。郑得利深吸一口气,将铳筒举起,然而这一回他未举向敌手,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脸颊。蝉虫在地下活十载有余,也仅能鸣叫一夏。他忽有一种预感,仿佛自己生来便是等着这一日的,哪怕今日自己注定要赶赴黄泉。只为了今日这一刻,便足胜长活万代千秋。一片沸反盈天里,突而响起了一道凄烈的爆响。火光一闪,骑卒们忽见那身裹桃纹披风的人影坠落马下。“怎地回事?”“似是铳管走火了!真是个戆头小子,没伤到咱们,倒反害了自己!”当骑卒们围上前时,岱舆仙山吏们发觉那人已倒在地上,箬笠滚在一旁,披风上沾着鲜血,一张脸和左手已被铳管里喷薄而出的铁屑轰烂,显已不能活命。仙山吏们爆发出一阵欢声,谷璧卫的心头大患终在此日铲除,人人围着那血肉模糊的尸首贺庆哄闹、吹声长啸。有步卒抬来一座载舆,将尸体搬了上去,所有人对这具尸躯是“白帝之子”一事深信不移,对他是因铳管走火这一愚蠢行径而丧命之事不曾有疑。无人知晓那人辞世之前曾有过怎样挣扎的念想,又下过如何痛苦的决断。也无人能想到,一只蛾子扑入火中,仅为了不以自己的本真面貌死去。步舆很快被抬走,送往王府,骑卒撤退,人声远去,街衢里复归凄冷。唯有大片鲜血在青砖缝间流淌,暖热鲜红,仿佛结就了一幅窗花。心焦如烧云如白絮,风滚似流,一道笮桥横亘于剑铓般的群峰间,桥上正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位负着另一人,正攀着索上竹筒,渡往另一方。那人正是瀛洲义军中唯一生还的人,是位名叫阿缺的青年,粗眉大眼,肌肤黝黑。此时他正肩负着昏厥不醒的方惊愚,艰难前行。方惊愚断了一臂,满身疮痍,身中炎毒未净,与楚狂别过后很快陷入昏迷。阿缺听了楚狂吩咐,一路趋避敌锋,逃出了岱舆城关,去往员峤。大抵是有楚狂作牵制的缘由,一路上他们并未遭到太多阻拦。然而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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