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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触景生情的意思么,那也该另挑个时候。”柳乐低声说。谢音徵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来,显然谭家人也怕他们见面尴尬。无论如何,她觉得晋王今日不该进这园子,方合礼数。
计晴好奇地琢磨:“你说他知不知道谢二姑娘今天也过来,或者是……”
“管他呢,和咱们又不相干。还有什么好玩的?”
“没了,等着晚上玩吧,咱们去找她们说说话去。”
计晴说得没错,对年轻姑娘们来说,谭家这一日,到了晚上才最热闹。
天刚刚暗下来,花园里已点上了数十盏彩灯,姑娘们像张着翅的彩蝶在灯影下飘来飘去,渐渐地都聚拢在杨敏周围。
杨敏张罗着大家吃巧果、玩游戏,姑娘们嘻嘻哈哈笑闹,其实每个人都羞涩得紧,为了掩饰羞涩,反更起劲地去打趣别人。
柳乐吃了几个果子,和人说笑几句,看着预备要拜织女了,她悄悄站起身,想要独自一个去走走。
她顺着绕塘一周的长廊缓步而行。身后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足畔虫儿清扬的鸣叫,这些声音犹使夜晚显得安宁、甜蜜。但柳乐心中并非这般安宁、甜蜜:她不能像那群兴致勃勃的姑娘一样快活,可也没道理伤悲,夜色在她心中激起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由又想起了谢音徵,“她和我一样,我们很难忘记人。”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一直走到池塘另一边,柳乐止步站住,举目望向天空。这时的月亮正像只圆背梳子,不知是不是已在哪里梳了几下,梳得夜风清凉如水。
她低下头,半枚亮闪闪的圆镜在水中轻轻晃动。
有人轻声说:“你也觉得此处适合赏月?”
柳乐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蹦过身看时,黑黢黢的树影中站出一个人。
她本以为是谭家的人,定睛一瞧,却是晋王,更觉对方无礼——一般也是个客人,明知园子里都是女客,他偷偷一个躲在这里不知是何用意。
“你不是早该走了么?”她冲口想问,可毕竟不好批评别人的为宾为主之道,硬生生咽了回去。
“民妇不知殿下在这儿,冲撞了。”
“无事。”晋王大度地摆摆手,神情比主人还像主人。“我原是存着小心,有意避开客人们,以为彼此好相安无事。我倒是忘了,来客这么多,难保不碰上几个爱乱跑的。”
“实在对不住,殿下在这儿回忆前事,民妇多扰了。”柳乐转身要走。
“等等。”晋王从后面唤,“我有事想请教。”
柳乐听他声音焦急,到底顿住脚,说:“殿下要我去请主人过来?”
“不,我是想问你。”
“民妇只是来做客,恐怕帮不了殿下。”柳乐一边说一边暗悔自己不该往这边来,偏偏碰上晋王,此处又是幽静昏暗,要是叫人看见,尴尬得很。晋王心中无大礼,她亦用不着和他讲小节,还是走了是。
“帮得了。你我都是来客,咱们一样,我正想问个和我一样的人,岂可当面错过?——别急别急,我真要问你,我不是为回忆前事,那是随口诓人的,我是为……”晋王说着一迈步,挡了柳乐去路,深深看她一眼,笑道,“正好问问你,你可喜欢这一处景?”少停,他解释说,“我最近正翻修家里的花园,不免到处看一看,琢磨琢磨,好扬长避短。不光要看日头下,还要考虑风时、雨时、雪时。这些还好,已被人想得多了,唯独夜晚,还有可探究处。比如这月亮,从升起到落下,须得有东西衬它——树梢、屋檐、塔尖——不好要月儿孤孤零零。及至它升上天空,又要操心它映在哪儿,月光洒在哪儿,影的深浅、远近,那就更说不完了。”
柳乐听这话觉得怪新鲜,瞧他也不像瞎扯,可能做了王爷才有这么宽的闲心思,外加那么大的花园子去摆弄这些。
晋王认真道:“自家的园子,夜景自然极为重要。白日里我转着看了几处,就等着晚上瞧瞧。本来要绕着转一圈,不过客人们都在那儿,不便过去。你替我瞧了也行,那边的夜景比起白日如何?”
“夜晚和白天当然是不一样的景致,两样都好。”柳乐说。
晋王摇摇头:“太敷衍了,你没留意看。”
“恕我眼力不好,瞧不出来。”
“很简单,你要是喜欢,就会多想想。”晋王说,“比方,你看月亮美不美,想不想要?我有办法给你。”
“不想。”柳乐说。
“你看它太遥不可及?——我看不,只要费点心思,设计一下,我想要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掬在手里也不是不可以。”他抬手,拢起手指把月亮圈住。
柳乐轻轻一嗤:“我看自自然然就好,再费心思,只不过得个月亮的影儿罢了。”
“说得对。谁能霸住天上的月亮?我所求不过它在地上的一片影子。”晋王侧侧身,不知拿件什么小东西向水里投去,把荡荡悠悠的半片月亮打碎了。他目不转睛盯着碎片,“虚妄吗?你以为实实在在的肉身,不过也是一样。”
柳乐没兴趣听他参禅,“殿下,民妇告辞。”
“还回客人们那边?”晋王并没拦她。
柳乐点点头,顺着来路快步走去。
杨敏不知又带大家做什么游戏,只听她说:“专心点,别想出个丑八怪的样子。”
“哎呀不好,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只有丑八怪了。”一个姑娘叫道。
姑娘们围坐成一圈,笑声结成一个更大的圈,水波一样荡漾出来,飞进柳乐耳中,又飞出去。她想:这人倒一点也不丑,可他真怪啊,什么拿下来月亮,什么日景、夜景。不过日夜看东西的确不同,晚上看他竟比白日还更好看了,怎么回事,是不是他的眼睛显得特别深,又亮。哎呀,我乱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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