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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太医不是说也得养几日么?”崔鹤雍笑着回头说道。
“真是奇了怪了,当年你考完是我去接的,那时你还能自己走,我扶一把就是了,明明平常是我更强健爱动,到头来我却这个样子。”梁道玄不是没见过科举结束后的士子是什么惨状,但他这两天昏迷一般,也太诡异了,“我就饿了一天而已……”
“你啊……饿那一天,还得苦思冥想劳心费神,再加上饿着也睡不着,出来这样也不奇怪。”崔鹤雍清楚缘故,可还是心疼,又凑过来关切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别是硬撑着不说。”
“我好得很。”梁道玄一个猛子跳下床,本想展示一下,结果骤然头晕,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只立住须臾就又坐了回床上。
“你属猴子的啊!”崔鹤雍气急骂道,“吃完就给我躺好!”
梁道玄很乖巧缩回被子里,为了缓解尴尬嬉笑道:“这两天不会姑姑姑丈还有小姨姨夫全在我这里守着吧?”
“你以为呢?”崔鹤雍也在床边的藤墩上坐下,狠狠剜瞪他一眼,“那天你出考场,要不是我手疾眼快,你就躺在地上了,吓得长辈们什么似的,你小姨哭得眼泪没有一缸也有十碗。”
梁道玄有些愧疚,渐渐收了笑,心中温暖却也酸涩。
“不过,这就是家人。”
换成了崔鹤雍笑着看他。
家人两个字犹如良药,梁道玄也回以感激与温存的笑容。
“太后也送了许多补品来。”崔鹤雍忽然提起来时,却是摇头无奈浅笑,“我娘和你小姨忽得找到了什么默契似的,收下后背地说还算你妹妹有良心,逼着哥哥去考科举,成了这幅样子,她总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做,说明她不是那么像亲爹,有些人情味在身上。”
“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梁道玄很体谅妹妹,笑中温情犹在,“那么多人盯着她,如若我考科举她就大张旗鼓,难听的话只会多不会少,再不济,又要给圣上做个榜样。她派了霍公公来,我想是真的担心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崔鹤雍点头表示认可,这一年他作为旁观者,这对兄妹从陌生到如今相依为命,他全然看在眼中,虽也有不得不相亲相爱的理由,可许多相伴本身绝非无奈的选择。
正温情的时刻,崔鹤雍却忽然想到什么,忙道:“洛王殿下也给你送了东西来。”
“洛王?”
自打一年多前宫中的宴会,梁道玄就没见过洛王,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如今洛王贵为政事堂的辅政王,与他今后暂时也未必有什么往来,是不必如此客套的。
“他送的东西……有些古怪。”崔鹤雍想了想如何描述,又怕梁道玄误会,紧跟着解释,“不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而是一些切切实实都用上了的,我娘代你收了礼谢过客,查点完也是诧异,说这洛王如此细致周详,姑娘家也未必有如此的心性。”
这梁道玄也好奇了,在床上坐直了往前探着问:“他送了什么?”
崔鹤雍一指被梁道玄喝得光可鉴人的雪白瓷碗:“熬粥的芡实他送了许多来,祝太医也说这是最适合饥饿过头之人填空腹的药材。”
梁道玄心想莫非洛王还晓得养生与医理?
“还有一袋粗盐。”崔鹤雍掀起梁道玄枕头上的软巾,里面不是他寻常所用寝居软枕,而是一个缝成坐榻条扶长枕的淡紫色圆柱锦靠,“就是这个,来人说,是洛王殿下自封地带来的土产,看着是不入流,可加热后安枕有奇效,不知你是不是这个缘故,睡得格外好。”
梁道玄稍加思索,同表哥慢条斯理分析道:“洛王殿下原本的封地在岳东道……那不是一个什么好山水的地方,放眼望去除了山地就是海疆,农田难开,盐碱滩涂四溢,地形崎岖无法开港建埠贸易,就算开了,也没什么特产值得船只往来……本地特产的盐因杂质极多苦涩甚于咸鲜,连煮盐调味都不成……洛王殿下送来的应该就是岳东道产的山岩盐,没想到还有这般效用。”
“还是你博学多闻,未读腐了书,素有见识。”一番话说得崔鹤雍兴致盎然,钦佩又欣慰,可这并不能弥平心头积聚的疑惑,“这样说来,这两个东西绝非是那种场面上往来只论稀有矜贵,讲排场面子的礼物,实用得当真贴心。弟弟,你见过洛王殿下,他真是这样细致的人么?”
梁道玄思考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非当真人不可貌相,否则便是他身边另有高人。但他的真心关切,我却是心领的,回头要好好答谢。不过我想,他也正是想让我好好见面‘答谢’才这般费心的。”
这话说到了崔鹤雍心里,他也正有此意。不过再一转念,他却冷笑一声道:“至少洛王是觉得你有可交之用,看好你前程似锦。不像好些坐观之人,仿佛等着看你的笑话,指指点点,这样的人送再贴心的玩意儿也是不必深交的。”
自己的表哥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多年如一日,养成他个性温润的君子之美,如今也和自己一样开始怪里怪气,可见他在官场上有时见了多可气的人。
梁道玄不想让表哥再为自己烦忧,想了件一样要紧的事儿来问。
“对了,几位长辈的住处都安排了么?”他问,“先别急着回去了,国舅府这么大地方,院子多的是,等到解试发榜,在我这里吃团圆兼庆功宴!”
“早安排好了,各有住处,就是我娘总念叨,说你这里侍奉的人太少,冷清没有人气儿。”崔鹤雍笑道,“不过,这次解试,你就这么有自信?”
梁道玄恢复了平常那股少年气劲儿,略略扬起下颚:“不会太差让咱们家丢人就是了。”
“陈老学士看了策问的题目,还自责了好久,担心自己误人子弟。我劝他不必担忧,你的机敏远在我之上,何愁不能应对?”崔鹤雍在夸赞弟弟这方面从来都是不吝溢美之词的,“你怎么答的,快和我说说!”
两人都是提到考试就兴奋的个性,梁道玄正准备好好夸耀一番他那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答题思路,谁知还没开口,崔鹤雍就盯着他的脸变了脸色。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温热自鼻尖出现,梁道玄赶忙低头,那猩红的血滴正正好好落在眼前的被子上。
他这一流鼻血不要紧,崔鹤雍顿时慌张自坐弹起,叫人去问祝太医还在不在,赶紧回来再看看是不是表弟出了什么事。
梁道玄一边压着鼻子止血一边叮嘱别惊动其他人。
祝太医确实在后面开药膳方子,被叫来后只看一眼,脉门都没碰,张口道:“是那根老山参的功劳。”
梁道玄差点笑出声,被崔鹤雍瞪了一眼才算老实。
山参劲儿大,血好一会儿才止住,祝太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补了,国舅爷没病,就算要死的人那一棵老参下去也还阳了。
梁道玄本就没有大碍,他身体素来强健,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吃嘛嘛香,如此直到放榜当日,八月桂花浓香初乍,国舅府花园里的金、银、丹三桂飘香,小姨丈卫琨爱极,不由在桂花树下吟诵前人曹子建的名句“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当然,这也是他期待梁道玄也能如新桂一般金秋得绽,意以求之的心境。
因还是新秋,白昼无有半点凉意,太阳火热热悬在高处俯视,中书省门前石碑也烧得滚烫。
政事堂内,隅中巳时方至,几个去年新晋的翰林校书郎热得各个满头是汗,私下议论要不要继续用冰到九月,正在这时,入宫议政的几位大人纷纷归来,他们只得噤声,继续老老实实伏案抄写。
中书省政事堂历来为宰相坐镇之衙庭,权势尊贵独树一帜,穿过翰林院是短促一回廊,庭间树木葳蕤,较之旁的衙门倒更像书房小院布置,气势稍逊,雅致不俗,此时金桂初绽,幽微香气漫漫浸政事堂内,刚回的六人依照官职次序做定,唯独洛王姜熙半靠着窗,信手摘下几朵冒失探入窗棂的碎金桂屑洒入自己茶盏,悠然品茗,在几人之中显得最为优哉游哉。
“今日街上热闹,还好宫中无甚杂事,我们出来早,不然又要耽误了点校新旨。”
曹嶷病养好后,与平常一样来政事堂点卯,他这话虽是闲谈,可却是冲着梅砚山梅相所说,仿佛在期待什么。
然而梅砚山只是笑得亲切,并不言语。
徐照白似乎在思索什么,只低头盯着茶盏,许黎邕是除去洛王的五人里,唯一非先帝遗诏所点的辅政,于几人中官职和资历都低许多,适时搭话的本领也是最为纯熟:“今日是京畿道解试放榜的日子,更漏不知几时几刻?午时就会有该来的消息了。”
“已经午时了。”
洛王姜熙在窗前,外面的日晷他看得一清二楚。
“咱们政事堂关心一个京畿道的小小解试又是做什么?省试与殿试才是咱们该操心的。”梅砚山的语气没有半分责备之意,笑呵呵如同闲谈调侃,但眼神扫过,诸人噤声,“不日里各道解试的结果都会报上,清辉啊,礼部这两年连着两次科举辛苦了,省试几位题官主考的名字,你同曹尚书再斟酌斟酌,待报上后咱们要秘商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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