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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宁伯崔函当即道:“祝太医辛苦,我家还有一根山参,和上次那根成对的,用给他灌下去吗?”
祝太医脑仁疼得直跳,又不能辱骂当朝伯爵,只能努力保持医务工作者得体的微笑,平和道:“大可不必,国舅爷是风寒侵体,不可燥补,退了热,养住气,才是上上。我在这里叨扰了,亲自看药,诸位还请安心。”
祝太医认为自己这些年熬到正五品院判实属不易,他对自己医术有自信,一定要留下是真不放心这家人再给昏迷的国舅爷喂奇怪的东西,不然当朝国舅真死在自己手上,太后必然跟自己没完。
听完他的话,承宁伯和红着眼的夫人对视,似是终于一颗悬心平稳,鼓励般点了点头;那对抱着痛哭的夫妻终于停下来;一旁热锅蚂蚁一般的年轻人也终于跌坐进椅子里;歪在角落的老人终于长出一口气……
国舅爷也是好福气的。
祝太医心中不免感叹。
第37章鳌函呈名
梁道玄扛着未来大舅子迈出贡院门的那一刻,省试结果已出,尘埃业已落定,只是众位考生只想逃离这场严酷冰冷的恶地。
省试要为殿试的时间考量,放榜时日不会太迟。然而京畿道、沧北西道与河西道同遭凌冻之灾,朝廷不得不安排赈济治渡,故将殿试时日迁延半月,省试则一并推迟放榜。
众人乐于见得此举。且不说莘莘学子他日栋梁心系灾厄百姓苦蔽,单那一场雨雪之灾,考生们是感同身受,不说病了全体,也有至少一半人要吃药静养风寒,即便有幸得中,也没精力体力去尚书省走一遍礼节流程。
省试自设立以来便由尚书省礼部负责举办、核验,省试名字的由来也自尚书省出,故而考生得中,要入尚书省凭验身书与保纸,确认身份籍贯,登入礼部载册。因为但凡过了省试,等同于跃了龙门,殿试只排次序与决定官程起点,并不会剔除任何一个考生。
去礼部走的这个过场,既报道统计的功能性,也有培训的意义。
殿试在宫中举办,开考当日种种忌讳规矩不胜枚举。考生们来自天南海北,或农家寒门,或朱紫簪缨,有些清楚流程,有些则闻所未闻,于是礼部借这个机会,向入殿试的考生一并讲解交待,使得他们入宫时慎之又慎,不会触犯天颜。
这要花去考生一整日的时间,鉴于当下天候、朝廷的燃眉之急,和诸位考生半死不活的状态,殿试的延后就显得极有必要。
省试放榜与殿试虽然延后,但省试结果却早就自贡院判出,由坐牢般关了两个月的副相王希元在南衙禁军的押解下,亲自送入宫中。
皇帝虽然尚不能主理国家大事,垂帘太后也已被权力中心架空,但玉玺和凤印却是凛不可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无论如何,这份省试入榜的名单都需要加盖此二印,才算真实有效,得以昭告天下。
王希元手捧上了两道鱼龙锁的沉重铜函吃力不已,但他不能假手于人,按照规矩,这雕着赑屃的紫铜函匣意义非凡,其名为鳌函,自从读书人考中以天子门生自居,被点中省试主考的人就仿佛成了龙门的守备,连同封其为主考的旨意,另附此匣与其中一把钥匙,全部当场扭送贡院。
所以,当主考拿着成绩自贡院放出,此鳌函应已落锁,内中所装为本届省试终榜名单、会元与前十名会生的试卷。
待到入宫面圣,皇帝与主考同时用各自的鱼龙锁钥打开鳌函,取出省榜,加盖玉玺,送交礼部,以明黄宽绸书写榜单,鸣锣开道,送至贡院门前,张榜悬挂,告知天下。此一套礼制不可不谓繁琐,但正是如此优厚礼待士人,才使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为一个前程宁苦不折。
太后梁珞迦携皇帝姜霖已在崇政殿恭候多时,二人虽不像祭祀与大朝那般以森严服制穿着礼服,却也正戴龙凤冠,衣紫罩黄,佩玉腰金。
王希元满头大汗终于入殿,落函三叩九拜,朗声道:“吾皇万岁,太后千岁。臣不辱圣恩澄明,不负天枢地望,今奉还鳌函,请圣上与太后恩印以昭天下,降诏以顺万民之仰。”
“王尚书为国抡才,辛苦有嘉,着升正二品,赐银印青绶,加昭文馆学士。”
姜霖按照母亲的交待,强撑孩童稚弱声线,背出一整个长句来。
王希元本是汇贤阁学士,照旧例,馆阁得升一级,又加银青光禄的荣誉头衔,比从前做省试主考的廷臣更多一重礼待。
王希元领旨谢恩,心中暗自苦笑,如若让太后早知自己手中所捧鳌函内之省试结果,怕是自己的恩遇会更上一层楼……
但此事是好是坏,终究他如今也无可参破,唯一能确认的,唯有自己无愧于心与天下考生的公正。
……
发榜的当日,梁道玄还在床上静养。因在姑母姑丈的承宁伯府,他失去了走动的人身自由,只能安安静静卧床,睁眼喝药吃饭,闭眼睡觉。
这并不是二位长辈小题大做,而是梁道玄当真病来得急,两天吃了四副药还没退热,第三日出了一身汗,才睁开眼问了句:“省试结果出来了吗?”
气得姑母哭道:“什么省试!能比你身子还重要不成?就算不考了,难道你就不配做亲外甥的舅舅了?”
“烧都烧了,要是不往下考我觉得有点亏……”梁道玄大概是烧糊涂过后脑子不清楚,说得都是心里话,但这种来都来了的心理让姑母气恼不已,这才有了禁止下床的禁令。
祝太医在梁道玄康复后立刻回宫述职,梁道玄让他给太后带话,只说一切都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梁道玄百无聊赖,又听说省试放榜迁延,又听说京畿周遭受灾严重,他想进宫去问问情况,后又想起此时自己身份敏感,不如等成绩出来再说。
一等便是半月。
在梁道玄终于被允许出屋子在院落中走走的那个晌午,偌大的承宁伯府仿佛沸腾了,在后院都能听见府苑墙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声响,梁道玄差点问出:他是今天成亲吗?怎么没通知他提前定了日子?他病成这个死样子,柯小姐也愿意嫁?
这种胡话,他也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过一过,当然没说出口。
待他走到前院,报喜的礼部小吏仿佛恭候多时,笑容犹如雪晴后绽开的春花蓓蕾:“会元郎,恭喜了。”
原来如此。
那一切都合理了。
这是礼部小吏见过最平静的会元郎,与家人的狂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梁道玄只是客气让他去偏厅歇息,又带着温和恬淡的笑容,接受家人欣喜若狂的祝福。
“殿试总不用吃苦了吧……”小姨边笑边哭,相比梁道玄的前程似锦,显然她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殿试吃什么苦?”梁惜月忍住眼泪,听到这话又板起脸,“宫中考试,天子坐镇,可是最舒服的一场了,再不会有事的,不许胡说。”
“也对,皇宫算是亲戚家,在亲戚家考试总不会要死要活的了。”戴华箬嘤然而泣。
这话说得所有人的感叹不已,梁道玄这两场考试,当真要人命,全家都跟着着急上火,好在下一场却是东道,从看太后这两年待自己亲哥哥的上心程度,怎么都不会让他死在宫里。
入夜,承宁伯府这场盛大的庆祝都还未结束,但凡登门贺喜的人,有没有亲戚有没有关系,一律以礼相待,又设前堂的大宴,总之突出一个高兴。
崔鹤雍打马赶回家中,见了梁道玄只会说好字,平了许久心绪才道:“弟弟连中两元,未必不能再锦上添花!”
这话说出了众人实际的心中所想。
自家人招待过客人,又在内厅齐聚,自己关起门来吃庆功宴,梁道玄因还在服药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只一旬敬过,就已喝到八分饱。
“要那些瞧不起我家玄儿的人这次好好睁开眼看看。”卫琨虽是微末小官,可也知道从前梁道玄受的非议,他饮了些酒,气性上头,言辞语气不免有些怨怼,“正儿八经从贡院两场考试里选出的解元和会元,还有哪个不服在后面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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