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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却没有见好就收,继续刺道:“你不满又如何?厌恶又如何?天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人人都卑躬屈膝地活着,要想挺直身板,那就得踩着别人爬上去,做人上人!”
“……你就这么想破案?”应如是抬眼看他,眸中似有暗流疾涌,“师弟,你已经有了这样的权势地位,还不够吗?”
“不够。做我们这行的,要么爬上楼顶一览群山,要么摔落楼底变成烂泥,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裴霁沉声道,“师兄,当初你就是这样爬上高位的,如今跌了下去才想着与蝼蚁之辈共情,好得很,别拉上我。等此案终结之后,我自回京复命领赏,你回你的翠微亭去,咱俩桥归桥路归路,我等着看你烂在泥里那天。”
说罢,他拿起无咎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应如是望着裴霁的背影,恍惚间如见当年衣锦佩刀的自己,四年岁月不足以摧折宝刀锋芒,却已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也是在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为何四年过去,世间还有这么多人执着寻找那位销声匿迹的护生剑主人,甚至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那不只是针对姜定坤一人的刺杀,更是心怀不平者,终于向这荒诞天下挥剑。
一剑,见血!
一般来说,道场少说要做五天,多则不过四十九日,奈何裴霁只给了三天时间,且不允许丧家请棺回宅,一应事宜都得在义庄里办,那五家人虽有微词,但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便着手操办了起来。
开坛念咒,诵经请水,申文上牒,破狱散花……纵使时间有限,该有的讲究是一样不能少,义庄里很快挂满了各种经幡画像,香蜡纸烛、铃铛令牌等物也摆满了神案,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哭声、唱经声、锣鼓钹铙声此起彼伏,比之闹市也差不远了。
这可苦了以杨钊为首的一干衙役,上头严令他们在此值守,打起十二分精神,前后院门、四方墙下时刻不得缺岗,任何人出入义庄,必得严查盘问并记录在册,哪怕夹带出去一张纸都要连累同班弟兄吃挂落儿,更不用说如此行径难免得罪人,单这一两日挨过的白眼,怕是都比每顿吃下去的饭多了。
“头儿,这哪里是给死人做法事,分明是让活人受罪啊。”
夜已深,灯未熄,唱了大半宿的经文终于停下,守在灵堂外的衙役们只觉脑子里还留有余响,一个个面有苦色,瞧着倒是比里面那些孝子孝孙们更为忧愁。
杨钊抬手下压示意他们慎言,倒也没想怪罪,他在此站了好一阵,知道这滋味难受,幸而换班的时间快到了,道:“再忍忍,稍后请弟兄们吃顿好的。”
有公务在身,酒自然是不能喝的,杨钊自掏腰包让人在后厨备好了满桌硬菜,凡是今夜当值的,一个也没落下,衙役们月钱微薄,虽也有些灰色收入,但不够塞牙缝,这下有了大口吃肉的机会,都说杨总捕心善大气,便是那些马上要去守夜的,想到换班后还有热汤好肉吃,心里也松快起来。
杨钊以汤代酒陪众人吃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道:“想是前头都歇下了,我再出去看看。”
有人问道:“这么晚了,头儿你不歇啊?”
“巡一轮再歇也不迟。我练武多年,你们可比不得,吃饱喝足就睡下吧。”
杨钊干了这么多年捕头,从未有过躲在手下人身后享清福的时候,衙役们也不疑有他,继续吃喝。
夜色黑沉,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不知何来的风呼呼吹过,带着一股莫名寒意,拂在人身上,仿佛刮骨刀。
杨钊从后院巡到前院,又到义庄外围转了一圈,此时夜深人静,一切如常,他与守夜的衙役打过招呼,作势要回屋歇下,却在转过拐角后改了方向,趁着风吹树木重影动,身形一闪便遁去无踪。
西出义庄五百步,有一条老街,里面不过零星几间铺子,这会儿早已打烊了,只一家白事铺还亮着昏暗灯光。
店门半敞着,掌柜的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一阵风刮入,杨钊随之悄然进屋,他竟没有惊醒,倒有一个人掀开旁边的布帘走了出来,黑衣黑鞋黑面具,头发也被一条黑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了双手和眼睛,乍看仿佛与这屋里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若是旁人在此,恐怕已然惊呼出声,杨钊却不意外,他将这黑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未贸然开口,直到对方将店门关上,开口道:“十里堤上,杨柳树下。”
“蓬舟催发,雨代酒茶。”杨钊接上这句话,心下紧绷的弦随之一松,他伸手探了探趴在柜台上那人的脉搏,确认其只是昏睡,脸色也变得缓和。
“怕我杀了他?”黑衣人的声音略哑,但不难听出是个女子,“杨总捕大可放心,今夜只为借他宝地说话,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也并非见人就杀的,不过……”
顿了下,语声中带上一丝嘲弄,她道:“杨总捕这双手,还怕染血吗?”
杨钊唇边未来得及扬起的笑意凝固了,他转头望向对方的眼睛,只觉幽深似井,忽地回想起应如是那句诘问,喉头如扎尖刺,半晌才道:“我的手已经脏了。”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走到他身边,将他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柔声道:“你秉公办案十余载,而今为我脏了手,可有后悔?”
见他摇头,黑衣人低头贴上那只布满茧子的手,可惜她戴着面具,传递过去的只有冰冷,杨钊伸手欲揭面具,却被挡下,脸上便有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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