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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古道位于景州城外西面,离城楼还有数里远,很多往来商旅会在此喝茶歇脚,稍作休整之后再进城,应如是跟裴霁却是在此等人。
待凉茶沏好,他们所等的人也来了。
一个面白体胖的中年男人,看打扮像是薄有资产的商贾,搀扶着一位老妇人从马车里下来,见棚下没了空位,便转到角落里这张桌子旁,赔笑道:“两位,可否匀些空位拼个桌,好让我这老娘歇歇脚?”
茶摊伙计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正要婉言相劝,却见应如是回以一笑,请二人入座,旁边的人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大声喊着添茶,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百忙之中,伙计松了口气,浑然不觉这一方角落已经自成天地。
中年男人低声道:“卑职徐康,见过裴……”
“不必废话。”裴霁看向他身边那位老妇人,“这就是你找到的人?”
应如是也放下茶碗,目光落在这老妇人身上,只见她面黄肌瘦,虽穿着绸缎衣裳,但很不自在,双手很粗,上面还有没痊愈的细小伤口,此前显然过得很苦。
老妇人本就惶恐不安,裴霁这一发话,她愈发抬不起头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串油亮的佛珠,嘴里无声喃念着什么。
见状,裴霁眉头一皱,那自称徐康的中年男人也紧张起来,正要伸手拍向老妇人后背,却在中途被人擒住了手腕。
“老人家反应慢些,何必急躁呢?”
应如是本就坐在老妇人左侧,这下略施巧劲将徐康的手推回去,又给老妇人倒了一碗茶,温言道:“老施主,虽说水中有四万八千虫,但这茶水早已煮沸,我也念过了三遍饮水咒,饮之无碍。”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应如是看待自己的目光平静温柔,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寺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饮还魂水,而后六神归位,又看了应如是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老奴见过两位大人。”
裴霁听她如此自称,问道:“你从前是姜家的下人?”
“回大人的话,老奴是家生子。”
“这么说,你打小就在姜家做事了?”裴霁一挑眉,从怀里摸出那只玉蝉,“此物,你可有印象?”
老妇人接过一看,眼眶登时红了,悲道:“这是我们少爷生前之作,他为雕刻这只蝉,亲自带人去林子里抓活的回来,老奴我、我岂敢忘了?”
“这只玉蝉的买主,你可还记得?”
闻言,老妇人愣住,想了想才道:“没有买主,是一个同行上门拿玉料换的,至于后来如何转手,老奴就不清楚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总有十几二十年了吧。”老妇人苦笑道,“那会儿,家里人还在,老奴的头发也没白呢。”
裴霁道:“都说人老易忘事,你的记性倒是不错。”
“不敢忘,可不敢忘啊……”老妇人盯着手里的玉蝉,嘴唇发颤,“这些年来,晚上梦见的都是从前事,姜家……姜家没了,人也死了,要是老奴再忘了,真就无颜去见主人家了。”
她语气甚悲,浑浊的眼中却无泪,只有化不开的血丝。
应如是与裴霁对视一眼,开口道:“阿弥陀佛!众生自来处来、向去处去,生死无常,因果有报,到最后莫不归于净土。”
老妇人浑身一震,抖似筛糠,却听应如是柔声道:“二十年前的旧物,老施主竟能一眼认出,并非囿于过往,而是自困于心,须知执念如麻,渐生渐长,愈缠愈紧,生者不得解脱,死者也难安息……老施主,该放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落入老妇人耳中却不啻醍醐灌顶,她怔怔地望向应如是,玉蝉落在了桌面上。
裴霁一向无甚耐心,此刻却没出言打断,徐康更不敢吭声,只是偷偷打量着应如是,不知这是哪路神仙下了凡,能让指挥使压着性子坐等他说禅。
老妇人眼中流下泪来,好在她哭声很小,也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应如是递过去一块手帕,等她不再发抖了才继续道:“当年姜氏玉雕名满景州,至今在行内备受推崇,亲手将玉蝉交予我们的那位匠人非是求财畏权,只想知道姜氏技艺为何失传,一解心中之憾。”
这番话莫有虚言,一旁的裴霁却无声笑了,想到这厮惯会用真话去套话,也算没白瞎了那张像极了好人的脸。
老妇人果然吃这一套,顺着应如是的引导,缓缓说起了那段陈年旧事——
前朝天佑十五年,景州姜氏以玉雕技艺成名,后人皆从此业,名气最盛时,连达官显贵都争相遣人下订。然而,姜氏玉雕讲究至精至细,天赋、苦功和诀窍缺一不可,三代过后传承已衰,到了前朝末年,门庭已稀,除却一位远嫁外乡的姑奶,家中只余少爷姜珩和小姐姜瑗顶门立户。
姜珩一心振兴家业,埋头钻研玉雕,奈何姜氏名声渐没,旧客也信不过他这未及冠的小子,幸得一位小有名气的玉匠找上门来,以一块上等翡翠为酬劳,请他雕刻一只玉蝉。姜珩抓住了这个机会,果真将玉蝉雕刻得活灵活现,姜氏玉雕一度有了枯木逢春之象,哪知福兮祸所依,登门客未必皆怀善意。有赵姓之人砸下重金请姜珩雕刻一支双蝶钗,用的是一块极品黄玉,还给了详细图样,姜珩为此废寝忘食,几乎熬干了心血才将玉钗如期交付,孰料钱货两讫后不久,姜家就遭了贼,大多财物和那笔酬金都被盗了,因时局动荡,报官无门,客人却在这时折返回来,指责姜珩偷换玉料,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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