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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一怔,随即抬眼:“带回山寨?”
秦戈点头,认真道:“管她记不记得,先带回去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熟人熟地,说不定能就唤醒她的记忆。”
闻渊啧了一声,斜眼瞥他:“你想得倒是容易。她现在是黄阿婆的‘小花’,是浅水村的猎户,旁人都知道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咱们这时候把她掳回去算怎么回事?嗯…不过你若真下这主意,最好先打晕了她,省得她挣扎。”
沈昭皱眉,语气冷然:“这可是陆寨主,岂可用这等手段?”
秦戈一时语塞,讪讪地咳了一声,没再言语。
顾长渊却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可行。”
众人齐齐看向他。
顾长渊眉心微蹙,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情绪:“陆棠不是旁人。她的身份决定了这件事不能轻易被外人知晓。她的性子,也容不得半点强迫。且若她在山寨成功恢复记忆也就罢了,若她不认,我们便成了强行带走她的贼。那时候,她只会将我们视作胁迫之人,一心逃离,从此再无瓜葛。”
沈昭沉吟片刻,开口:“那就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做选择。”
秦戈沉声附和:“陆寨主向来通透,她定能看出我们无恶意。”
顾长渊却仍低垂着眼,指腹轻轻摩挲桌面的一处刻痕,半晌后,方才缓缓开口:“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我们是夫妻,我找了她很久,所以她应当回到我身边继续那些未完的过往吗?她极有主见,从来不肯受人左右。任何强加给她的情感,于她而言,都是束缚。若我一见面便告知旧事,逼她追忆,怕是只会引发更深的抗拒。”
他的语气极轻,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那沉沉的克制里,藏着怎样的无力与心酸。
他说得太明白了——陆棠曾经爱他,是因为她自己选择了爱他。如今的她已不再是曾经的她,哪怕那些记忆仍然存在于某处,哪怕那份感情从未真正消亡,可只要她不记得,他就没有资格以旧情相逼。
秦戈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屋内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闻渊忽地一笑,漫不经心道:“你的意思是,不打不抢,不说实话,就打算干等着她自己想起来?”
顾长渊静静看着桌案,嗓音平缓:“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沈昭点头:“先生打算如何?”
顾长渊收回视线,目光沉定,直直的望向眼前人,像是已将万般可能反复思量过。低声道:“留下来,慢慢来。”
他环视众人,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从今日起,我们谁也不认识她。”
这句话一落,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秦戈神色复杂,缓声唤了一句:“少主……”
闻渊气笑了:“你等了她这么久,命都快搭进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如今她就站在你面前,你却打算当个陌生人?”
顾长渊没有立刻作答。他缓缓低下头,轻掐自己的指尖,感受着那里钝钝的疼,嘴角轻轻勾了勾,嗓音低哑却带着千回百转的温柔:“她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她。”
他顿了顿,嗓音极轻,却字字笃定:“既然如此,终归会有办法的。”
浅水村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江水潺潺之音,断断续续的从远方缓缓传来,仿若低声的絮语。
屋内,一盏孤灯静静燃着,烛光昏黄,在空寂的房间里勾勒出一圈微弱的光晕。顾长渊靠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隐隐浮着一层倦意与未散的痛色。秦戈熟练地帮他洗漱、清理身子,又俯身扶他躺好,帮他缓缓转成侧卧姿势,细致地调整体位,在他干瘦的腰侧与关节处垫上软垫,以防长夜卧床生出褥疮。
顾长渊微微偏头,朝秦戈的方向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朦胧,晃动的光影将人的轮廓割裂成模糊的黑白。他的左眼尚存些许清明,而右眼自金针封脉后,夜间就愈发难以视物,光线稍弱,眼前便仿佛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影影绰绰,晦暗不明。
不过烛火摇曳间,但他仍能模糊辨出自己这副身体的模样——干瘦、畸形、形如枯木。肌肉早已萎缩,骨节却异常的肿大,皮肤松垮地贴着骨架。离开了十里长山那间精心布置的屋子,没有了轮椅与妥帖的安置,他再度回到了事事需要人帮扶的状态。
“少主,该歇了。”秦戈轻声道,说话间俯身替他理顺被角。
顾长渊却没有立刻回应,他闭了闭眼,静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秦叔……”
秦戈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等待下文。
顾长渊缓缓睁开眼,烛火映在他眼中,映出一抹沉静而幽暗的光。他望向那团模糊的轮廓,语气低得近似呢喃:“你说……她,还会再喜欢上我吗?”
秦戈心头一震,指节悄然收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屋内安静得可怕,只余烛火在静夜中轻轻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他的右腿在床沿一侧,毫无知觉地垂着,右手则虚虚搭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着,连轻微的颤抖都没有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比起当年,是更彻底的废人了。”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极深的无力感。他的眼睛在夜里看不清,他的身体比从前更糟,而她——她早已不是当初天真懵懂、情窦初开的少女了。她甚至不记得他了。
秦戈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喉头哽住,最终只是沉默着,低下头去。
顾长渊缓缓阖上眼帘,长睫微颤,手指在被褥下缓缓收紧,仿佛想攥住什么虚无的东西。半晌,又轻轻吐出一口气:“算了……没事的。”
秦戈抬眼看他。
烛光下,顾长渊的脸色苍白如纸,眉眼沉敛,目光虽微微涣散,却仍深深定在某个方向,仿佛透过重重夜色看见了远方的光。:“总有办法的。”
那声音极轻,如同夜色里的一道回音,几乎被风悄悄卷走,却又终究沉沉落进人心深处。
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村子名为浅水村,四面环山,沿江而建,村道狭窄蜿蜒,两旁尽是黄土夯实的矮屋与歪斜的篱笆。炊烟自茅草屋檐下袅袅升起,鸡犬悠然踱步于屋舍之间,溪水潺潺穿村而过,波光映着石岸青苔。田间地头偶有劳作的村民抬头张望,眼神里是偏远山村特有的淳朴与打量。
主意既定,事情便一桩桩落实下来。轮椅要添,衣物要置,药材、食粮、炊具也一应不能缺。既然要长住,就不能只是落脚,而要安家。
沈昭在黄家不远处寻得一处闲置的院落。屋舍由黄土垒砌,屋顶覆着半旧茅草,墙面斑驳开裂,木门陈旧,吱呀作响。后院草木疯长,篱笆东倒西歪,一看便是多年无人打理。
闻渊抱着药箱站在门口,环顾四周,眉头皱得紧紧的:“就这?能住人?”
沈昭却似颇为满意,迈步入内,抬手推了推门板,门扇一歪,尘土扑面而来。他眯了眯眼,语气倒带着几分兴致:“地方够用。前院做医馆,后院种菜养鸡,将来慢慢收拾,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鬼才想在这穷山僻壤长住。”闻渊冷哼一声,满脸嫌弃。
沈昭顿了顿,回头看着他,语气认真而笃定:“先生想。”
闻渊被噎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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