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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属于吃相很讨喜的那类人,没有非常大口,但吃得很认真,每咀嚼一下都让食物死得其所。
“嗯?”梁愿醒眨眨眼。
“哦没事。”段青深移开视线。
“快吃啊,风这么大,分分钟就凉了。”梁愿醒说。
他们在铁皮房里买的方便面,老板给冲了热水,然后扛着三脚架到了铁皮房背后,开始等夕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愿醒觉得秋天的夕阳落得可快了,果然大家越到年尾越不爱上班。所以他们要守在这儿,以防太阳逃窜太快。
吃完面后段青深把面碗拿回铁皮房丢垃圾,走前叫梁愿醒坐到相机前面去盯着。梁愿醒懒得动,屁股也不抬,椅子腿蹭着地挪过去。
露营椅越坐越瘫,这里手机收不到信号,他没有玩手机,就这么看着镜头的方向。
梁愿醒没想到有天自己会坐在旷野上盯梢着一颗恒星。
太阳一寸寸向下,他不太确定这里是戈壁还是荒地,碎石和沙子覆盖了一层,但起风的时候会裸露出下面干硬的土地。
现在这片土地和夕阳是同一个颜色,段青深还没有回来,梁愿醒已经有点急了,于是他更认真地盯着太阳。
他坐直,警惕起来,这个时节天可是说黑就黑,他记得去年秋天他背着吉他进去地下通道,过个马路出来天就黑了。
“呃……”他看向相机屏幕,读题目似的喃喃自语,“白…白平衡自动,i100,光圈11……”
自己拍吧,他想,这段青深也不知道搞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还给不给江编辑发作品了,杂志还投不投了。这个家根本全靠本小助理顶着。
他设置好连拍间隔,让三脚架上的相机老老实实开始匀速连拍,然后两只手揣回冲锋衣口袋。阿拉善落日的时间里,梁愿醒的脑袋是空的,他完全地在放松。
视野没有阻隔,手机没有信号,世界在休止状态。
此时此刻存在事物是:落日,相机,他自己。
从前梁愿醒的人生一直在走向一个明确且唯一的终点。他像武侠小说里那位江湖强者的遗孤,终有一天会回去母亲的门派,坐上母亲坐过的位置。
这样的事迹总是为人赞颂,我们老x派总算没有绝后,最后他会成为一个别人提起的故事,或一个符号。
小时候姨妈带着他和妹妹逛商场,商场里的钢琴吸引了一些小朋友,那是个漂亮的三角钢琴。琴行招生嘛,展示美丽的乐器,再来个示范演奏,然后小朋友拽着家长:我要学这个,我以后也要像这个哥哥姐姐一样弹琴这么厉害。
可惜妹妹在商场里只爱散称糖,并表示不喜欢钢琴那庞然巨物——彼时妹妹和他都没琴高。而梁愿醒自己呢,不至于抗拒,感觉平平罢了。
接着在梁愿醒6岁那年的春节,那是父母过世的第三个年头,家里终于慢慢走出了阴霾。彼时大家心知肚明,梁愿醒若要子承母业,那么6岁已经要开始了。梁愿醒懂事也听话,开春后和妹妹一块儿被送去了琴行。
6岁起一本本谱子练下去。6岁起,他的世界从高音谱号低音谱号开始,节拍器没再停下来。他在这条路上最大的反抗是夜曲2练崩溃的时候立刻去弹个小步舞曲。
他妹妹最大的反抗是练到车尔尼599-56那天差点拿打火机把琴点了要跟大家同归于尽。
总之总之,梁愿醒没有其他选择,就这么一条窄窄的上山路。而山顶有什么,大家都知道,有无限美好的风光和巅峰荣耀。所有人都明白,登上山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登这座山”这一点,对一个登山世家后代而言——还用问嘛,你生来就是为了……
有时候梁愿醒坐在琴凳上看着钢琴漆反光里的自己,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在干什么。在学琴,还是在替谁向谁偿还什么、证明什么、维持什么。
他觉得自己没有过自主选择的人生——其实不能说得这么极端,毕竟这种说法是相对的。但梁愿醒确实没有其他选项,没有被询问过,钢琴和画画你喜欢哪个?钢琴和足球呢?和陶艺呢?
甚至他都没有乐器上的其他选项,民乐管弦,打击乐,三角铁?……没有的,从最开始就是一架钢琴,琴旁边是一位曾与母亲十分要好的老师,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越长大,跟知婧越像了。
所以他决定去酒吧唱歌,那是他迈出窄路的第一步,然后他决定去照片里的地方看一看,这是他迈出窄路的第二步。接下来他想找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说,想看看这世界里的其它选项。
“啊。”梁愿醒乍然回神时,太阳已经沉了一半,他赶紧把相机往回翻看效果,效果不好的话现在还能补几张。
接着,背后不远不近的,有人喊他:“醒醒!”
他回头。
段青深拿着手机,在他回头的瞬间按住快门连拍。
拍下了落日、相机,和他。
最后一缕残阳在朔风中退场,日夜交换的短暂时间里,天空荒野浑然一色。
似乎在星辰亮起之前,任何恶作剧都不会被发现。
梁愿醒回头的时候有些错愕,随后看见段青深正在拿手机拍自己。先是失笑,而后了然,他肯定已经站在那儿有一阵子了,但就是不过来。
镜头还在连拍,因为段青深没有把手机放下。梁愿醒拢了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笑着朝他翻了个白眼:“幼稚。”
是挺幼稚的……段青深走回去的时候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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