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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好料子,天青水碧、杏粉鹅黄,更兼照顾到早晚秋凉,又多了几件中衣;鞋履或尖或圆,绣色工巧,簇新灿烂,好几双并摆着;更有一沉甸甸雕花小盒,里头两副齐整簪钗、落索环儿、绦环等,已是价值不菲,底下似乎还压着一叠子。
她将压底的东西抽出来,愕然发现,里头厚厚一沓三千钱会子,数了数,足有一百张,并两枚二十五两小银铤,瞧得人心慌。
只这么一匣子,七七八八,便合计有个四五百贯。应怜唬得不轻,以为给错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会子钞里夹着一张小笺,抽出一瞧,上头簪花楷一首小诗:
玉苑池上凌波回,
捧我彩霞向春归。
应掬一片莲心看,
依旧十里拢翠微。
她小声念出来,待过了一刻惊涛骇浪般的震愕,渐渐便觉心头发烫,眼眶也热,又细细地、逐字逐句看了两三回,一时说不出话来,捏着小笺的手也有些发颤。
原来哪怕她低至尘泥,也还有人高看她一眼。
原来她并未被所有人遗忘,仍有人念她的好。
便一切都恍然明白。她收拾了雕花盒,将那小笺细细折好,妥帖压在盒底,重系了行囊,紧抱在怀里。任车马晃荡,车帘翻覆,将那天光清明,放入一两线来,照得人心头一片暖意,从此有了指望。
宗契拨马行在外头,心内思量这两日公堂的官司,总觉不该如此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越发教人不安稳;一晌又见应怜缩在车里没个动静,有心开口询问几句,转而一想,约摸她守了一夜的灵,又困乏去睡了,便不再言语。
秋朗气清,牙道长远。他们行至路漫漫处,衙皂招呼一声,又放马跑了起来。秋风便迎候行人向前,衰草柏杨接水连天,分拂而至,又湮没在身后烟尘里。
无论心落不落到实处,路已在脚下了,走着便是。况日短路长,有人作伴、有人谈论,总好过东南西北,都独自一人。
九月里下旬,迎来了霜降时令,送走了此处三年、与民生息的知县,临别出城,百姓送至城外十里亭,牵衣哭留不住,目送人绝尘而去。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这头里哭天抢地留人不住,那头里自有人喜乐,不时还要骂一声“死在路上才好呢”。
药铺子生意愈发冷清。自从犯了那事,近邻左右知根知底的人家都瞧他们不起。周娘子日日抓药、煎药都心气郁郁,一日要咒个七八十回,教那知县怎么不快点去死。
“恁多荐人出家的,怎不打他们,专打咱家!”她煎来一碗药汤,苦巴巴的滋味,瞧她男人也不管烫不烫,端来便喝,便又道,“你慢些,别烫了嘴,又得撒你一嘴蒲黄。”
李员外奄奄地趴在榻上,一气喝了药,方道:“教你多嘴多舌,牵那下三滥的线。如今你好了,倒教我平白挨那二十杖……嘶、哎、哎!轻些!”
周娘子呱嗒着一张脸给他换外敷的伤药,气不过了,锤榻便分辩,“你清白,你最清白,就我黑烂肚肠是也不是!那钱也不曾吃喝进你五谷道,也不曾教你灌黄汤!咱俩一般使那昧心钱,你怎就不能挨个一二十杖!”
两人乌眼鸡似的拌嘴。一晌里头做事的大娘二娘听得了,问了一嘴:“什么昧心钱?您二老说什么呢?”
“呿!不干你事,洗衣裳去!”周娘子斥了一句,好歹怕教女儿晓得事丑,不作声了。
黄花悠悠落地,桂子盈盈香砌。连着几日,城中如故,热闹的皆热闹,冷落的仍冷落。李员外受了脊杖,将养七八日,也还伏在榻上不好动弹,只得仰仗浑家端屎端尿,肚里头也窝着一团火气。这一日又听大娘在前头叫,说野红花见底了,煎不成治杖伤的药。
李员外纵恼,也不能跳下床打他女儿几下,只得道:“你呆苶苶地来问我作甚?没有不会去买吗!西头过了至和塘,拐过一条街,小张防御药铺里多的是野红花。你成日里擦胭脂抹粉,到今却不会笑一笑,教他伙计赠你一包红花?”
话说得有几分难听,大娘也不
敢争,只委屈着拿了钱,自去买药了。
周娘子晾晒了衣裳,又来拿话搡他,“你和女儿置什么气?她还能家住几年,你口无遮拦的,也不知丑!”
“你自做那野媒人的勾当,倒反来拿我话里的不是!”
两个一言不合,夹枪带棒地又吵闹起来;不一会歇了,只冷眼不言语,守着个半死不拉活的药铺子,啃他家的老底。
过得午后,外头喧嚣起来,周娘子方想起大娘去有多时,还不见回,嘴一撇,“她真个寻人家伙计调笑去了,您老白捡个女婿,可好不好?”
李员外着恼,碍着从脊到股一碰就疼,有心想驯这妇人一回,却使不着力,只得闷不做声听外头响动。
他这条街寻常日午,人各归家,是再热闹不起来的。只是今日反常,隔着门窗,远远近近地喊叫,不是一声两声,却乱乱糟糟交杂在一处,倒似哪里走水了一般。
想到走水,李员外便肚里惊了起来,指他妇人吩咐,“你去外头瞧瞧,可别是走水,得有的闹了!”
周娘子起先不想去,但听得外头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似还有人打家门口跌跌撞撞地奔走,也怕了起来,匆匆到了前堂,掀开门帘探头一瞧。
但见不知何处,烟尘四起,行人走避如畏蛇蝎,乱纷纷、糟沓沓,从各条巷里桥边挤挨着流窜,竟还有不慎跌倒,被接续踩踏呼号的。
这狼狈杂沓之景,像走水,却又不像。周娘子吓得面都白了,也不顾方才拌嘴糟心,急急地一边回一边叫:“外头乱了!人都在走避,也不知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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