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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脾性,他还是看重宗契,多过这啸江龙。宗契为人爽直沉稳,有泰山的气量,和他单家哥哥同出其类;林江啸也豪气,气量上却差点,不与他一路,他便难相容,性子也急暴,如今手里有刀有兵,一旦不合,暴起便杀。
更别提前日里为几件小事,连送来的美姬也给砍了,让他实是心疼了一阵子。
这日林江啸坐于堂上,已将“明镜高悬”的匾给砸了的。一时题写不上新的,他却临时挑了都头过了焦油的脑袋上去,为的是报当日带头抵御之仇,使得往来衙皂女使,各个胆寒脚软,在他跟前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那主簿正拿着昨日的募册报编伍近况。林江啸惯常也不是领兵的料,听得不耐,没几句便出堂前,要去校场与人耍弄刀兵。
正前脚迈出门槛,丹墀下没走两步,听得人报,县里的缙绅富户又赠了金银美人前来,望乞笑纳。
“一帮没骨头的怂货!”旁人递过刀来,林江啸一把抄起,不以为意,“人前人后两幅样子,当面跪我撅屁股,扭过脸来又要骂我没娘的杂碎。”
报信的衙皂低头不敢接话,从旁却正走来赵芳庭,招呼道:“知兄弟你不好美色,这美人计捞不着你。只这回你若不喜,赠了我便是,可别又给砍了!”
说着便让带过美人来瞧。
赵芳庭间隙便问,“说真个,你好哪一口?是胖是瘦、是静是动?你描画出来,哥哥保准给你找个中意的。”
“我打娘胎里来便光棍一个,那雌儿有什么好的?哭哭啼啼,动不动要死要活。”林江啸道,“平白消磨人志气。哥哥,你若真为我相看,我便要那只笑不哭、只站不跪,瞪眼能骂死活人,劈手要打杀丈夫的。她既要对我柔媚逢迎,又能对人河东狮、胭脂虎,如此,我才能放心把家业交与她。”
赵芳庭干笑,“乖乖,那等美人,你去百兽园找罢了,两条腿的女娘里你找不着。再者说,耍个乐子而已,又不教你真娶她回家!”
正说着,人已带到,则是个娴静温柔、窈窕多姿的美人,一袭杏色衣衫,榴花裙下,几步款款而来,便使这左右两旁冷硬的丹墀都柔软了下去。
仅见那一抹低眉垂眼的淑静,赵芳庭肚内便嘀咕,和前两个屈死了的没甚不同,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旦抬起脸来,林江啸没张口,赵芳庭“啊”了一声,惊道,“怎么是你?”
“赵大官人?”秾李诧然,方才满腔惧怕,倒消退了三分,瞥一眼上首那面相凶顽的武人,仍有些心惊胆战,“城中富户将奴献与啸龙将军,侍奉尊前,只不知大官人竟也在……”
说到一半,向廊内堂上望去,正仰见那颗黑漆漆的焦油人头,眼内空洞,似有无数怨毒,盯着自己。
冷不防见着,秾李吃这一吓,尖叫一声,脚软在地,花容失色。
若依林江啸,便拖出去眼不见为净,如今卖赵芳庭三分颜面,便道:“平白扫了兴致。哥哥若喜欢,拿去便是。”
两人恰似买鱼卖虾,言语间把个大活人推来推去。秾李勉强爬起来,不敢看那上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臊得难堪。
恰此时,外头一阵喧哗,照壁拦住,望不见洞开的正门,唯听矻蹬蹬马蹄急促,伴一声勒缰的嘶鸣,一个女子扬声如激泉鸣涧:
“那献上的美人,可到县署了?”
随声转出照壁,湛湛秋光之下,马上一人,径入丹墀,竟不下马,哒哒地上前,一身绛罗衣色,恰似绽放的榴花似火,粉白的面、盈盈的眸,额上香汗缀如细珠,椎髻高耸,一路燃火蔓延,烧至林江啸眼里。
几人一个照面,惊愕的是赵芳庭与秾李;折柳却只一挑柳烟眉,稳坐马上,明眸捉定那拿刀的后生,虚虚扫量一圈,眼尾如钩,最末钩在颈项处那条蜿蜒耸起的青筋上,红唇微弯,启唇如漱玉流泉,“好一条潜渊待飞的蟠龙!这定然便是啸龙将军了。”
林江啸一晌被那烈火般的红灼烫了脸,竟顿了顿,才回稳心神,“你是何人?”
可见不是做惯了官的,否则第一句便不会问及名姓,而要怪罪她纵马径入县署。折柳心思百转,只一眼便将马下这人瞧得透透彻彻,不过是个直来直去的莽汉子,故作雷霆姿态,连眼都不敢往自己脖颈下一寸瞧。
她肚肠里便有了谱,尖尖绣鞋一扬,跨下马来,爽飒利落,马鞭不挂回鞍旁,却伸手递与林江啸,任那人魔怔似的来
接,却又交鞭时,小指不经意在他掌心一勾,朝他微微一笑。
“我么,是这不成器的夯货的姐姐。”她着意将最末两个字咬得又脆又重,虚虚朝他施了个礼,“将军唤我折柳便可。”
说着一扯秾李,将她拉在身后,劈手揪她耳朵,近前骂道:“教你偷跑出家门!纵心野,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可伺候得了将军!”
秾李更是臊得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瞧人脸色。
唯有赵芳庭杵在一旁,看出点门道。折柳一番撒泼,林江啸竟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也再不叫把人拖下去,只一双眼定在绽放得正艳的美人脸上。
也不知林江啸是无心还是有意,微侧过半个身子,让出堂上一角来。折柳打眼一望,如先前秾李一般,恰正望见那颗黑惨惨的人头。
她却镇静得多,只顿了顿,忽笑道:“将军好兴致,却失了品格。”
“怎叫‘失了品格’?”林江啸目中闪动,盯着她问。
“人头确然可怖,然既比不上人心诡谲,又不及虎豹的脑袋威严。”折柳下颌一点,向那人头流露了些许轻蔑,“挂在将军头顶,平白使将军失了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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