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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收了阶上一只脚,他摘下串成纸钱似的画纸,心虚地还给她;又怕自己一身臭汗熏着她,便不动声色再退了一步。
忽清风拂衣,他刚生出一丝微凉,却又见再拂开她额角鬓发,那粉润的唇抿起,似乎些微不满地撅了撅,不知怎的,一身热意便又古怪地多了三分燥。
应怜抹了抹那张空了心的画纸,有点委屈,看阶下的宗契,“好端端的,你吓我作甚?”
“……一时兴起,没收住。”他顿了顿,似是不知该怎样道歉,“我给你再买一张?”
方才习武时还气壮得压过山岳,这会徒生出几分无措来,被应怜一眼捕到,噗嗤乐了。
“一张纸而已。”她摆摆手,又钦慕他一身好功夫,被勾出几分好奇,来摸他的镔铁棍,“这东西几斤几两?我瞧着地头被你砸得又是灰又是土。”
宗契便稍一放手,棍杵在地上,教她来拿。眼见着应怜刚一拿定,又跟着棍倒了下去,他手疾眼快,一把又抄了起来,“拿稳了。”
“怎这么沉!”应怜大惊。
应栖的剑,不过也才三四斤而已!
好容易扶稳
了,她整个身子力道已压了上去,仍教宗契按着棍顶,好似他雄鹰羽翅底下缩着个雏鸟似的。
宗契道:“不怪你,这棍添了些份量。唔,四十二斤。”
一会儿,应怜气喘吁吁,把棍塞回他手里,“我还是拿纸笔吧。”
又不禁叹服他勇武不似常人。她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他好几回,把宗契瞧得煞不自在,又有几分说不上的微妙快意,索性回身,搁她眼皮子底下,又练了一回;招式动作愈发流畅圆全,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潇洒磊荡。
两人就这么一个练、一个瞧,消磨了半个晌午。
应怜日夕方归,便与宗契说定,后日再来,赠他样物事。
宗契追问,她只笑不答,闹得他牵肠挂肚的,总不知是什么。
应怜则两日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点一点在脑中过宗契师父的样子。
平日里不察觉,待翻在心底、落在笔端,才忽觉得,他似乎哪里都生得魁伟英挺,非止身量,连面貌也属实俊朗,不怪乎听旁人说有丈夫的气概。
她在心中描摹他的轮廓,浅浅勾勒出一个执棍棒掠风横扫的身形,画了几遍,都不甚满意,只觉空有形似,却画不来真人那股神韵;改了又改,不知不觉便一心浸了进去。
几回吃喝,囫囵便了,当即一心琢磨怎么画得更传神,连外头人声鸟鸣,都浑然不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下时,魂梦迷乱,恍惚似斑驳暖意照拂于身,她空落落立于山顶石阶尽头,俯望一人,皂色短衫,宽肩韧腰,正背对着一步一步下山,禅棍持于肩头。他背影被天光冲淡,却磨不灭一身筋强骨韧,山下是天地寥廓,自此池鱼归渊,再无羁绊。
浑浑噩噩间,她怔怔望那背影,忽生出一股焦灼的冲动来,想要奔下山去,扯住他衣袖,与他说,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同你去!
而梦里她却行动不得,更叫喊不得,脚下被锢住,徒然望他远去,消逝在苍翠繁绿之间。一霎时天光黯淡,噬人的夜便笼罩了她。
应怜猛地惊醒。
夜色深沉,这才发觉,做了一场梦,而梦里那背影清晰如故。回想起来,竟是那日与宗契师父莲台寺外分别,却原来压在心底,记到如今。
她再无睡意,反倒来了精神,一遍遍回忆那身影,倏尔有了灵光,急急点了盏灯,笼在桌案一角,就着半室昏黄,铺开一张新纸,刷刷点点,将梦中心底之景记了下来。
两旁老树参天,当中遥望一点山路,蜿蜿蜒蜒。她走笔不停,蘸了浓墨,几下便勾勒出那渐行的身影,宛然跃在纸上,正是宗契。
白日里扫扫画画,只画不出他七分神韵;这一会室内都昏得瞧不清边廓,却只不到天亮,她便将所思所想尽数映在纸里,便似梦中拓下来的一般。
画定了,才又怔怔痴了一会儿,她盯着那背影,心底那股冲动便又回来,一晌又入了方才焦灼的梦。
应怜陡生出一股慌张,也不知怎么想,再研墨蘸笔,飞快地在他身边,又画出个人形,生怕晚了再来不及似的,竟无半分点顿,把自己也拓了进去。
此时才朦胧映入一点光亮。她一动,方觉汗湿重衣,再一转眼,那光却原来是浸在窗上的天光。
晨曦了。
她竟画了半夜。
此时方觉出困顿来,应怜长舒一口气,定定观瞧那画,但觉有神灵附体,借她的手,将十二分山景韵致一一拓印。那其中两个小人,并肩走着,一高一矮,可不就是宗契与她自己。
她这才有了几分轻松,渐渐更又生出几分欢喜来,历数从前所画,无论山水花鸟,竟无一副比得上眼前。
又贪看了一回,想起还未落款,便寻了个山石掩印的角落,记下往常惯用的小字:惜奴记。
写毕了,搁了笔,打了个哈欠,飘梦一般又躺倒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眼时,天光大炽,一问时辰,竟已是日午。应怜画了两天的画,吃喝都少,此时又饿起来,寻人要了饮食,带在屋里,没个外人,也不讲规矩,便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又欣赏夜半所作的神来之笔去了。
一顿饭前前后后吃了多久,待她洗手、梳整,各处妥帖了,这才卷了画,施施然出门,沿着向前走过的连廊,踅摸到了上回的校场。
今日却有人在此,三两个拿着刀枪比划,又七八个立在一旁观瞧。她刚过拐角,便听有人那头招呼:“宗契师父,您今日好兴致,从晨立到昏了,不如再来比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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