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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契也恼怒起来,“何曾有什么崔府君显圣!我们瞧得清清楚楚,那泥胎是空心的,人只管进去说话,便都是府君敕旨了!”
赵阿大却驳道:“空心是不假,人却又怎么进那泥胎里!你如此诬蔑神灵,神灵定不饶你!”
闹了一阵,便拉拉扯扯要与他到府君庙一看究竟,争个对错。
外头还洒着微末的小雪,竟也到了人众里便化成水,斗不过他这一群人的气性。
应怜听了个七八成,起先不曾开口,这时却走出屋来,径入人群,到得宗契身旁。
飘雪落在她浓密的鸦青鬓髻上,一霎儿价如皎珠点点,又没了踪影。分明一般步态、一样身段,她行行止止,浅笑端庄,便明澈天然,使人恍有迎春之感。
粗鲁吵闹的气势便登时停了一停。她趁着当口,轻声细语,仿若不闻那等扭斗,“崔府君有灵,我们素来是晓得的。昨夜不慎撞损他金身,是我们的不是,凡间钱财与我二人无碍,拿出一二分与尔等修便是。我与法师得罪府君,自会当面呈罪。尔等莫要再聒噪,若惹了法师不忿,待表奏府君时,参上一本,可就非止平常祸殃了。”
这又与她素日说话不同。宗契微微愣神,听来又更掺了三分淡、三分傲,连拿眼瞧人,也抬了三分颌,瞬时就有了官样的漫不经心。
宗契听得直想笑,道她胆子不大,揣度人的本事却不错,居然连带自己也吹捧成了什么“法师”。
法师就法师吧。
她搭桥,他也就顺势过了,道:“释门与道门虽不同,却都同住一层天;我虽是释门弟子,却时常参见崔府君的,通个关系、走个门路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信的,有不信的,更多半信半疑的。
赵阿大自然不信,起头闹道:“嘴上说说,谁不会?你们识得崔府君,我还识得阎罗王呢!”
宗契却笑,“这个好办,那咱们就来验一验,是你有神通,还是我有神通。”
他特特瞧了一眼应怜,见她绷着脸,那眸子里却映出了点惊异来,便向她微微挑眉。
赵阿大显然底气不足,但认定宗契也是个强撑门面的,没脸没皮地先发制人,“你若真有神通,便把我这条腿医好,纵是我向你磕一百零八个头呢,我也认得!”
“那不行,”宗契几分哂笑,瞧他便似居高临下,“你德行太差,断腿是命里带的,太上老君都医不得。莫说一百零八个头,你磕一千零八十个也没用。”
说罢,环望四周,瞧见对门家院里有樽粗陶瓮,一抱的尺寸,虽旧,却还稳固,便指着道:“就它吧。我一指而去,叫它破,它立时便
破,绝不拖延半分。”
“这是何神通?”有人便问。
宗契答得十分顺溜,“皆因万物有神宰,这陶翁自也有瓮神,然品阶在我之下,故我一道无字敕,它不敢不从。”
瞥眼却见应怜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忍得万分辛苦。
他便让人散开,各自分出十来步的距离,自个儿在中央,隔了两道半人多高的木篱笆和土墙,堪堪丈余,便开始念敕咒。
一忽儿有人打了个寒颤,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发冷,你们冷不冷?”
一阵风来,夹着雪子,两三个附和,“冷,真冷!”
“莫不是那瓮神已至,这才教人打颤?”又有人猜测。
众人便三两聚头议论,又都不敢高声。一会儿宗契停了敕咒,便指那瓮教人看,“瓮神已降,就在那。”
各人伸长了脖子去看,眯了眼儿去看,手打帘棚去看,有那实心眼的便急,“我怎么什么也见不着?”
“见着了、见着了!”有几人便喊,“正是呢!是瓮神!”
一时见着的高人一等,未见的懊恼不迭。又有叫喊的、跪祷的,还有小儿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只宗契老神再在,两只手笼进袖筒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儿。
杨氏肚里发慌,到得应怜身边,不敢平站,在她肩后半步,挨近了细声问:“法师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样年轻,又这样神异,我先前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望乞恕罪呀!”
应怜倒很是大度,继续涨他声势,“法师是五台山高僧,曾得十八罗汉真传的降龙伏虎之术;又与四天王、四菩萨共谛听卢舍那佛讲法;归来途经补怛洛迦山,为风浪所阻,只因南海观音菩萨留他论法,共历一十八载。不想归来下界,已是人间改朝换代,神灵易主,一应神通又不得施展,便只能耍些小计。你瞧他年轻,实则他已不知春秋几何,只曾记赴卢舍那佛会时,正见一紫气之人,斩白蛇而起。”
“乖乖,那不是汉家故事么!”杨氏咋舌。
应怜但笑不语。
那头却见宗契不再笼袖,忽喝一声敕令,“破——”
二指一去,迅疾如电,在众人耳目之下,一道遽风破空,瞬时只见那瓮哐啷一声,不晃而碎,化作一滩碎瓦。
众人惊异雀跃,来回奔瞧,只一妇人大哭,“我家的瓮!”
应怜又得拉住那妇人赔钱,再瞧宗契,被人围簇着,法师长法师短地恭维,恨不得要把他捧到天上去。更有那想要求财、求运、求子、求福的,哗啦啦又跪倒一片,闹将了半天才散。
宗契耍过一通,忽想起一件,“赵阿大呢?”
那跛子不知何时,早已溜出人群。便有人快腿去他家找寻,一会儿来报,说不在家,想是没脸,怕遭法师惩戒,自躲起来了。
经此一事,宗契坐定“法师”的名头,大有人拉扯着往家请。那杨氏也万不敢再撵出他们,又赶了村人各自回家,把二人好好地供请回家中,一径到厨后找杏娘,教她再煮了米下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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