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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整毕了,又向镜中望过几回,方才满意,坐到妆镜前,梳头挽髻,将日前买的闹蛾雪柳尽戴了,簇簇地一颤一颤,晃在发间,伶俐得紧;最末挑了一点胭脂在唇上,又鬓边两弯珠钿,额间一点宫黄,余妆随意匀淡。
再起身时,恍见杳色暝暝,庭院里鸟雀也歇了声响,竟已有灯火初上,不知从哪条路上起,光彩遥遥印在了她屋中窗上。
应怜这才惊觉时候不早,急匆匆地出来;一出院落,却早见宗契不知何时已立在外头等候,惯来直裰布鞋,浅灰拙朴,高大崔巍,一抹沉沉身影,投在院落内外之交,愈发幽深。他也不知瞧那头月还是灯,听得动静,一晌回头来看,便半面微明,轮廓显而深,眉眼里蕴一宵清光,又携山斟海的气度,望之不尽。
应怜怕他久候不耐,唤了两声,却才见他回神,却只眼眸定在自己身上,便疑心哪里穿得不对,又自查了一回,“怎么……不妥么?”
“……妥的。”他仓促开口,驱了方才一霎的凝滞,想说些什么,一时又拙舌起来,半晌问,“你饿了么?”
得他这么两句,应怜也不知是该先说饿还是先泄气,又觉着这股气泄得实没由头,有心想再教他夸两句,都出了家门口了,憋得脸通红,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所幸观灯倒也还有意思。
淮阳之地,自古繁华,一切风尚比照洛京,甚而更不差些。今日预赏灯节,自州署而下,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办了一回。
路上也热闹,茶坊酒肆皆张灯结彩,东西南北主道旁张设彩棚,日间卖的百类杂货,夜来便更换了酒水饮食、果子点心、各类鲜货,蒸煮炸炒,香气交杂。应怜还未怎么观灯,倒被这香油的味儿勾动了七八分馋虫来。
只她一心想着花灯预赏,便催宗契往北沿河而行。一路上行人渐拥挤起来,各提了灯,光影乱织,欢声笑语不绝。
她便应景,也想买一盏灯来,只是乱花迷眼,坊市小桥上,杂卖彩棚里灯连着灯,方的、圆的、长的、扁的,纱的、绢的、花纸的、琉璃的,样式更是观之不绝,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一把莲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一双眼便不够看,这样喜欢那也喜欢,磨磨蹭蹭小半天,仍未挑着最中意的。
忽见城北小市桥附近,有一圈灯儿的彩棚,围着一层人,哄哄嚷嚷,原也是卖灯的一家。那灯却好看,当中一双贴琉璃的红鲤无骨灯,里头设了机关,转动起来,光火一变,那琉璃竟泛起火样光泽,引得多少人驻足留看。
应怜一见便心喜起来,拽定宗契往那棚儿里瞧。
到得里头一瞧,货郎居中,地上正有几枚铜钱,正背不一,几人手把二三枚,往一陶盆里掷,总是有正有反,每一掷来,便博一阵叫好或嘘声。
见这阵势,她便先泄了七八分气儿,犹犹豫豫,问那货郎,“那鲤鱼灯,我径买了,可成?”
货郎直摆手,“不卖、不卖!小娘子想要,只合来扑一个便是!”
应怜直蹙眉,见那头几人或是三纯、或是四纯,至多不过五纯,再问那灯如何,却六枚铜钱需得浑纯。
“纵扑光我全身家当,我也扑不来这一盏灯。”她心里泄气,嘴里就有些嘀咕,也不知宗契听不听得到,“……这关扑我一次也没得着过。”
偏头一望宗契,却见他眸中微现了笑意,应怜以为他或是听着了,正笑话自己,便不服气,“你又扑着过几回?”
“师父不许我耍。”他却道。
应怜叹了一声,只艳羡别人的,恋恋不舍最后贪看一眼那红鲤灯,便拉着他要走。
宗契磐石似的没动,“……不过他如今不在眼前,我耍来他也不晓得。”
应怜一下立住了,瞧他如常语气稳当,又想着还不到预赏,有些意动,便摸出些钱来,把与他,“那好,你试试。”
宗契掂着几十个铜板,背人问于她:“你瞧那灯一盏值几个钱?”
应怜哪里晓得,只是越看越爱,便保守估了个价:“约摸二三十贯?”
宗契便刚张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半晌方道:“……先比着一百钱来吧。”
应怜半懂不懂,只以为他要先耍个一百钱,见他与那货郎三言两句,先拿了六枚来掷。
周围人都瞧着,她自也瞧得聚精会神,见宗契一把钱随手掷下,盆里头几纯浑不在意,任那货郎报与:
“三纯!”
“四纯!”
“三纯!”
“五纯!”
……
宗契稳稳当当,扑了一把接一把。货郎自是欢喜,应怜却觉着多少钱也使不到头,但见宗契气定神闲,便替他着急,也不知一二十把,忽听桥那头道上有人遥遥地喊:
“预赏观灯了——”
应怜翘首望去,果见忽地人头攒动,便也不想扑那灯了,催着宗契道:“咱们快去,晚了就挤不进了!”
宗契手头正又六枚钱,闻言应一声,“就好。”
说着,一把掷下。
那货郎眼一瞪,盯着陶盆跳将起来,“六浑纯!”
应怜一惊,真如闻得九天仙乐,大喜过望,指着那鲤鱼灯要了一盏,闻听桥那头不住地叫,人攒得越来越多,连到手的灯也来不及观,正待拉着宗契过去。他却又六枚掂在手里,教她再等一回:“这把掷了便走。”
跟着也不见怎的,往陶盆里一扔。应怜低头望时,那货郎早惊得直打嗐声,“可巧,又是六浑纯!”
宗契挑也不挑,这回指了那独剩一个的琉璃鲤鱼灯,要了过来,又把与应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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