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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不追究自己从前欺哄她之过,也不可怜那坠井而死的女使。
她只是若有所思,而后一双凝冰蕴玉的眸子迎上范碧云,有些许了悟之色,“是了,做成了这事,家中安宁,老夫人会记你的好。”如此才能在王家更立稳脚跟。
范碧云无话可说,唯有牵出一丝笑意,默认了去。
却不想,又听应怜道:“可既是为了你自己,便更不该对我有所隐瞒。那王员外既不信鬼神,又怎会大张旗鼓请僧道做法?若是老夫人所请,她在家中必能主事,又为何要令你偷偷摸摸行事?”
这样前后矛盾,许是她想要在王员外与老夫人之间两头讨好。可若真要讨好主人,何必与她交底家中不堪事?
范碧云果真一愣,半晌神色复杂,一叹,“实是我难张口,教你看轻了我,道我在这样鄙薄人家做事。不想仍是被你看穿了。员外请僧道,却不想请真有本事的僧道,糊弄糊弄就罢了。你可明白?”
话至此,彼此心眼雪亮,便不必说到头了。
“我听说王家喜事将近,那王员外更是早已遣散家中姬妾,好迎娶新人。”应怜冷笑道,“想必他爱惜羽毛得很,连遣出一个旧日正妻,也如此费心思,必要仁至义尽,教人说不出他半点不好。”
范碧云不言语,只是垂了目光。
应怜道:“我明白了,宗契法师入不得他家门,竟不是因不好,而是因他太好。你说你有法子?”
“是。”
兴许是想与她卖好、弥补前失,又或是单纯想要拉拢宗契,范碧云应得十分爽快,那法子出口利索,却附在应怜耳边,悄悄送去,生怕隔墙有耳,教人听去一般。
一番说完了,直回身子,见应怜目瞪口呆,满面通红,半晌支吾说不出话来。
范碧云问:“怎么,你羞于做这事?”
“你……”应怜搓着脸,见她这出主意的人却脸不红心不跳,自个儿狼狈得很了,那话便脱口而出,“你还比我小呢!怎么就能出这样、这样……的点子!”
许是一番话交了底,更兼两人从前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恩怨,范碧云此时对她,反倒直来直去了些,没一毫儿难为情,托着腮,灯下映得那双手纤纤如玉,十指秀白细嫩,竟更比那脸颊好看万倍,直教人能看迷了眼。
“小又怎么了?我自投奔员外,早已被他收用。否则他怎肯平白庇佑我?如此看来,我反比你先知人事呢!”她道。
这回轮到应怜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囫囵应了,她又想起一事,岔了话题,问:“不是说他家遣散姬妾,那你……怎么没走?”
范碧云清澈纯善的眼眸望定她,那心底里也不知是羡她时运,还是笑她痴愚,说话间彷佛叹息,“我是老夫人身边的女使,又不是他的姬妾,你说呢?”
何人衣上梅花香
送走了范碧云,转过天来,应怜也不要宗契跟着,自个儿出了一趟门。
宗契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练武,此一项日日不敢松懈,起初练俗家时自小承习的拳脚;而后练师父授予的棍法;渐入佳境了,便处处日色风声,松涛丘壑,把尘俗全忘了。
也不知练了多久,听得庭院门扉一响,知是应怜回来了。他目光越过小院墙垣,一眼瞥见她顺连廊径自回了屋,也不在意,接着执镔铁棍扫一方天地。
又半个时辰,忽听她拐过一角,朝这头而来,道了声:“宗契,前两日刚熏得的冬衣,你穿了么?”
“没,叠在衣箱……”他稍停住,正答应着,一回身,卡壳了。
那廊下立着的哪是她,分明是个娇秀俊俏的小郎君,襕袍小袖、唇红齿白,过分得窈窕,却又幞头簪花,那点骨子里的脂粉阴柔气从眸光里缠了他而来,使人心头蓦地一跳。
装束成男子模样的应怜,特意还踩了双加厚底的缎面暖靴,瞧着身量修长了些,迎着他走来几步,却仍是女子步态,轻声细语:“练完了,你把那件穿上,咱们再去一趟王家。”
宗契抄来一旁搁着的布巾子,随意抹了把脸,上下扫量她,看稀奇似的;应怜噙着极轻的笑意,被他多瞧两眼,有些发赧,眼儿却亮亮的,问了句:“好看吗?”
前朝多有女子着胡服、乘骏马,别有一种风流艳美;只是如今早已不尚此装扮,宗契也从不闻她有这类喜好,半晌才答:“好是好……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扮相,人一眼便瞧出来的。”
“你别管。”应怜扫了他一眼,眼尾勾出些
笑意余韵,那是与他独处、极放松时才有的情态,又催着他进屋,“快去换衣裳,一身汗味!”
他穿着件秋衣单衫,抬手来闻,是习武出的一身汗,却萦着股不寻常的馨暖梅花香。那是她衣上的香,浮云似的缭绕,似乎是新熏上衣的。
与他细致叠放进衣箱的那件,是一般香气。
宗契没太多想,只当她是为着便利,仍用这香,怕汗味熏着她,便回屋又换了一身,依她的话,取了那件皂布直裰来穿。压了一二日的梅花香,此时浸在衣里,比她身上刚熏得的又要沉稳一些。
穿整利落,他仍如前日一般出门,却见门口早停了一辆青布帘牛车,车夫正等候着。侧面小窗上拨开帘子,露出应怜半面凝露似玉,催他上车。
她不教问,宗契便不问,只是满腹的不明憋在肚里,随她去到王家。
王家依旧客来客往,门口迎候的僮仆小厮来来去去,哪个要笑脸相迎、哪个挥手逐去,全凭喜好一念,真个比贴门的神荼郁垒还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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