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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日昭昭,寸心暝暝。
下朝的车马渐渐于内外城中四散,车毂平缓,车中蒙蒙如黄昏。元羲端然稳坐车内,闭目冥神,后背那一层冷而黏腻的细汗却总也褪不下去。
外头自家车夫问道:“官人,家去还是应府去?”
“家去。”一会儿,他平稳声调,回答。
车夫一拍脑门,“嗐,瞧我,问个什么!再几日便要亲迎了,夫妇总不好先见面,自然是家去!”
说着,吆喝一声,鞭牛赶车,辚辚地沿着御街驶去了。
元羲车中闭目静坐,无人瞧见,连自个儿也未察觉,手已成拳,身侧捏得铁紧。他睁开眼,见仿佛杳杳黄昏;闭上眼,则不见天日。
郭禧的声音犹如恶鬼魔咒,一遍遍在脑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恶意,幽幽发问:“你与应氏女之间,可有未曾告明朕之事?”
他猛地睁开眼。
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他顾不得,心内急剧盘算,在接近郭禧的五花八门的人选中,一个一个在脑海中过滤。
究竟是谁,向郭禧告发此事?
他朝中树敌颇多,总的想来,处处都如筛网。他置于筛孔之后,一道道似箭寒光,都能将他照得现形无疑。
告密之人为谁,此时想来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曾泄露?
寂寞之下告与贴身的女使、书信中泄露一二……甚至,有宁德军中人,偷入洛京,与她联络,晓得了底细?
多少双眼睛盯着,元羲不能也无法再登应府的门,问她此事。他在她身上得不出个答案,思索得额头隐隐发痛,一遍一遍地揉,却又一遍一遍地想。
性命攸关、成败攸关。
不。他心中猛地一悸。
“我该信她。”他双拳放松,随着车身微微摇摆,喃喃自语,“我该信她,我信她、我信她、我信她……”
后宫禁苑,蕙兰台。
宫人自外而回,关起门来,悄悄在范碧云耳边诉说了几句。
黄昏将至,范碧云才自午睡起,妆镜边慵懒地梳整,闻得耳语,好一阵后怕,转又喜笑颜开,撇了撇嘴,“教那虔婆嚼舌根子!诬人不成反遭报了吧!那朱女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宫人掩嘴笑道,“磕头告罪呗!她拿半道上所见闻说事,只是毕竟事已隔了一年,我想那应氏也不是傻的,怎肯放着大好的高官诰命不做,偏去就一个反叛的破戒僧!”
二人又嘀咕了几句。范碧云一时喜、一时忧,又心有戚戚,“这后宫之中,果真一着不慎,便要为人所害。我不过受些宠爱,皇后便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拉我下水!好是这一回应氏女不曾有错,若真与叛匪有什么瓜葛,我这保媒的月老平白无辜被牵累!”
宫人又道:“听说……发了好大脾气,有只言片语的泄露,扔了国舅爷送来的一匣子北珠,还气得怒骂:‘教那姓黄的有多远滚多远’……”
范碧云若有所思,半晌微微笑着点头,“是他。”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太湖畔的义兴县,对面来攻的官兵统帅、报虚功洋洋回师的黄仲骕。
内有皇后嫉妒自己得宠、要施暗害,外有黄仲骕与元羲结仇,走了国舅的门路,盯着应怜与贼匪纠葛不清的软处,大肆攻讦。
她坦坦然道应怜不曾行差踏错,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好教她们都信。
只是……范碧云微有些疑惑,将一支嵌宝的金帘梳比在鬓边试看,镜中人明翠解语,也眸露困惑。
他们当真没有瓜葛么?
她忆起扬州与他们一个屋檐下待的那几日。那时僧意的确坚似铁。只是百炼钢还能缠成绕指柔。如应怜那样一个惹眼的人,那僧人当真能不为所动?
左右这是别人家的事,与她无关。范碧云喜喜地暗想,今夜被召了侍寝,她还得早做准备,妆扮得更讨皇帝喜欢;有皇后谗言在前,她总也得委屈几分,教那狗男人哄一阵子;否则百依百顺,他不稀罕,自己也不值当。
“今日便做个泪妆吧。”想定了,她望着菱花镜里,妃嫔娇蹙,自若喃喃。
五日后。
已是元羲的婚期前两日。他告假在家,专心备二日后的亲迎礼。
请帖早已广送朝臣各家的门首,元家家人得了元羲的嘱咐,再三传话:诸同僚凡与己交好者,务要亲临。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若是不来,日后便是交恶,再不做朋友相处。
以元羲如今在朝中的圣宠独占,泰半朝臣,谁敢不来。
正处置琐事时,却又有中贵亲自上门,传来天子口谕,教即刻入宫,官家有事相商。
元羲忙整束朝服衣冠,又厚予了中贵好处,私下问:“都知可晓得,陛下召见,有何事理?”
中贵收了钱财,笑道:“这臣不知。但只见官家喜上眉梢,连道:‘是朕的股肱、是朕的股肱!朕实是错冤了他!’”
元羲便放下了心,跟随中贵一路车马,进了层层宫门。
郭禧只在宫后苑的莲池畔小亭中召见他,一见得人来了,连对方行礼也不及,搀起来便道:“前日里疑心你与贼匪纠葛,实是那些小人诬构,朕心中是丝毫不信的。”
“官家肯付信任,是臣莫大之喜。”元羲心知肚明,笑道。
必是他两头核验了,未出一点纰漏,这才有此语。他信她,不曾看错人。元羲想着,心底轻快愈发显在眸中。
郭禧便以为他果真感厚恩,也愈发喜悦,一时间君臣相得,好一阵谈论他婚事,半晌才说到正事。
“刘升那厮,实是不如你忠心,竟有反叛之意,可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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