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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猴儿似的立着久未见面的元平,缩在一方阴影里,愈加黑瘦,两只眸子却神采奕奕,绽放出尤其精明的光来,甫一见她,咧嘴想笑又想哭,抹了一把脸,“小子便不行礼了。大事已定,娘子,我带您去寻高僧!”
应怜咬着唇点头,一言不发,听着心跳之声喧腾,盖过了遥遥飘过红墙的臣僚的吵闹,阖了门,跟定元平,再不迟疑,坚定而去,融入逐渐悄寂无声的黑夜。
把此良宵,等闲抛掷……
那是一家不大的客店,一圈马也跑不开的泥粉墙,围定了前后院,院外的木板门前,挂着一盏风里乱晃的灯笼,右面斜挑着一帘旗,也被夜风扫荡得扑剌剌乱卷,勉勉强强露出上书的几个字:孙员外店。
客店落在城外,也不知是荒僻或是年景不好,并瞧不见个住店的人。院子门大喇喇地敞着,一望进去,空空落落,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四面游荡,鞍韂也没卸,紧着啃那马槽石座下挤出头的零星青草。
应怜的心鼓噪起来,便要往院门里跨,却被元平一把拉住。
元平道:“娘子,高僧就在里头,小子不远送了,咱们就此告别吧。”
“你要回去?”想起出城时,那样兵甲森森的异常之景,她心中有些不安稳,“此夜动荡,你不如待在这里,明日再走。”
元平摇了摇头,一向伶俐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了执着的意味,“官人叮嘱,将您送到便回。小子还得去复命。”
他却也早清楚这一场婚事的内情。因此当旁的人一口一个“夫人”地奉承,独独元平却打一照面,便依旧唤她作“娘子”。
应怜终究有些愧疚,叹了一声,“那你去吧,护得你家官人周全。再烦你转告他一声,我承他这份情,望他今后平安喜乐。”
元平巴巴地望着她,又有些孤落落的,教人为之不忍。
“我晓得您要走。”他道,“只是……往后娘子还回来么?这儿毕竟是您的家。”
应怜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答,但只点头,“会的。”
得了这一句诺,元平便笑了起来,眸中有晶亮摇动的光彩,吸了吸鼻子,脆挺挺地应了一声,挥挥手,“我瞧着娘子进去了便走。”
他果真定定地瞧着她,直目送进了客店的大前门,寻着了那一熟悉的高大身影,才默默地离去了。
应怜步入了昏黄的客店前堂。
四面排着些桌椅,柜台在角落,青布帘儿遮了旁屋的门,再走几步便是后院。地界不大,桌案也简单,因此应怜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大马金刀坐得笔直
、正在喝酒的僧人。
他背对着她,穿着普通的灰布短衫,领口皱巴巴地揉了些污渍,同袖口衣摆一般,那污痕红中泛褐,却是溅上去的。他身旁委弃着一摞甲,鱼鳞似的密密叠叠,护心镜间杂在甲胄之间,耀映着半明不暗的灯烛摇颤。
木桌是使了多年擦擦洗洗的,本是油泥点点,如今上头搁了一把带血的锃亮钢刀,一旁还倚了一根长棍,浑朴的精铁制成,同样沾染了厚厚的血渍,顺着棍身往下淌。刺鼻腥甜的血腥气,便混杂在扑鼻而来的酒香之中,惹得应怜直皱眉。
她近前几步,踢开滚在脚边的几只酒坛,踮着脚,以免又教碎片硌着,才转到了他跟前,欣喜是欣喜,却不得不夺走他将要入口的一碗酒,掩着鼻子问:“你究竟喝了多少?”
宗契浓而深的眉峰微颤了一下,仿佛对她的话有所反应,然而目光只是漠然,又涣散,一时在她身上游移,一时望向空落落的某处,而后笑了起来。
“是喜酒。”他醉醺醺地开口,勉强聚焦望着她,努力辨认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喜酒,拿来。”
罢了不由分说,却来摘她手里的碗。应怜自不肯给,才要泼了酒,他却使了个小擒拿手,也不知如何,花活儿一绕,应怜眼前一花,已被叼住了腕子,吃痛之下手一松。
他接住碗时滴酒未漏,鲸吞牛饮时却顾不得沾湿了脖颈衣襟,一只手却还攥着她。
应怜既恼火又好笑,任他攥着不松手。他又去摸那酒坛,半晌已是空了,于是丢在一边,不甚满意地唤道:“店家!店家——”
未想闹得这般阵仗,竟当真还有个店家哆哆嗦嗦打柜台里头探出脑袋,白着脸来送酒,见她又跟见鬼了似的,转身就要跑。
“站住!”应怜扒拉开宗契铁一样的手掌,问店家,“你是孙员外?这店做营生是不做?”
孙员外哭丧脸道:“这煞星爷爷拎着把杀、杀人刀来,便是客人也都吓跑了,做甚营生!”
宗契接了那一新坛的泥封,仍要喝。应怜心疼不过,叹了口气,捉住他的手,“别喝了。”
他又茫然地望过来,定定要将她看进心底里。
应怜想了想,上下寻不到钱财,索性问店家,“有镜子么?”
“有、有!”孙员外一骨碌跑了。
一会儿回来,手里头捧着一面粗铜镜,不那么清晰,却也照出了人面花红。
应怜就着铜镜,一点一点地摘那冠,将缠络的长发尽数松懈下来,好半天才取下,揉了揉发紧的头皮,拢了散发,在孙员外惊异莫名的目光中,递过了那金枝宝叶的头冠。
“左右无客,这店我买下来了。”她指指那冠,见孙员外发傻,以为不够,便又摘下了两只镶了红翡的金荔枝耳坠。
孙员外嘴张得合不拢,躬身弯腰,话也说不利索了,“够了、尽够了!”买他十家客店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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