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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伤心处,妇人眼泪流得更凶,方巾捂上眼:“俺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徭役回来,翻过年就送小耀去私塾呜…怎么会死?不可能,俺死都不信,除非让俺见着尸。官家咻…拿二十两银子就想嗝嗝买俺男人的命,俺不从…死都不从。”
也是二十两银,记恩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去年咱们邵关、北轲这一带只有碑石河道口那要开,你男人是在河道口那没的?”
“对,”妇人点:“去年八月去的。去之前俺还在想要不嗝…要不出银子得了,人少受罪。他不肯,讲正好地里活忙完了,去开河道口,吃官家的一天还能拿个二十文钱。个把月,就挣一两银子,活哪找?俺悔死了呃…”
“你去官府讨个说法而已,怎么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云崇青记得麦蔚县的县令是方谦,建和十五年的同进士。
妇人抽噎:“这顿打…俺认了,毕竟冲撞了大官儿。但…但俺男人,俺不信他死了。小耀才六岁,他…他怎么也不可能扔下俺们娘俩的。当年俺爹死的时候,俺天天梦着他。俺男人…俺从来没梦见过,他肯定没死…”
大官儿?温愈舒脑中不由地浮现落桑那双眼:“你见着大官了?”看过妇人的腰臀,“板子也是大官让打的?”
“不是,板子是县太爷让打的。”妇人心绪平复了稍稍,方巾离眼:“大官俺没见着,只拦下了他的轿子,听到声‘前方何人在叫嚣’。”
“听到声了?”温愈舒轻眨了下眼:“声浑厚吗?”冠文毅,她在京里见过两回,那声…只能说不愧是武将,低沉浑厚得很。
妇人摇:“轻巧好听,年纪应不大。俺反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声了。”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云崇青问了记恩刚问的那话。
“俺…”妇人转眼向趴在炕边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儿子,泪再次盈满眶:“俺俺还想找小耀他爹。”
“不要再四处讨公道了。”云崇青紧锁双眉,看着妇人:“事情闹大,小耀他爹不死也得死。”既然把手都伸到徭役上了,那对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是啊,温愈舒抿嘴。官府说小耀爹丧在寒河了,小耀娘若一直闹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未免事大,就只能让她见着尸。
妇人红肿的眼慢慢睁大,好像也想明白里头道道了:“那…那就不找了,认了?”
“找,”云崇青眼神坚定:“但得默默地找。”还要摸一摸这些年,因徭役“死”的青壮年有多少?他直觉此事牵扯不会在小。“官府给的银子,你是不是没拿?”
“默默找?”妇人像失了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俺还能找到他吗?”
见娘这般,小耀代答了:“俺娘没拿银子。”
“回去拿了吧。”温愈舒道:“不拿白不拿,拿了官府还放心。”二十两银子,也够他们母子嚼用些日子。
“你哪里人?”记恩道:“该就是这附近的吧?”
妇人抽气,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滚:“就…就西十里河那块的。”
“那不远。咱们是邵关府三泉县的。你要是日子艰难,可以到三泉县五严镇严五酒坊做事。我开你工钱,你送小耀去私塾。”记恩怕她有顾虑,拉过云崇青:“这我老弟。就小耀那聪明劲,跟我老弟小时一样一样,他现在都举人老爷了。你可不能把小耀耽误了。”
听说举人老爷,妇人一愣,蓦又撑起身细观那青年人,久久才急道:“你真的是举人老爷?”
“在下云崇青,确是已过…”
“云崇青…云崇青,”妇人想起什么,神情激动:“俺知道。俺男人要送小耀去私塾时,念叨过几回。你是前年山北小解元,十六岁。”
小耀都被他娘吓着了:“娘,你趴好。”
妇人眼里神光又亮起:“俺娘俩随你们走。俺能干得很,四岁就去割猪草了,六岁便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嫁了小耀爹,小耀爹就是根光杆,上没老,左右没兄弟,家里家外全是俺。你们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求求你们…帮俺找找小耀爹…”
这事记恩做不了主,转头看老弟。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只道:“我确有意入仕。”八皇子快十岁了。建和二十一年的会试,他志在必得。入仕后,他也没打算在京里久待。
很多官员下放,最怕的无外乎功绩被上峰占尽。这一点,他却是不怕。而有卓著的功绩,往上爬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朝中有人好做官,便是于此。
“那那就好。”妇人整个人精气神都回来了:“俺这伤不重,你们啥时走?”
温愈舒弯唇:“你无需急,先回去把该得的拿了,家里都安排妥帖,然后再去三泉县寻我们。”
妇人迟疑了两分,悻悻道:“那银子俺是真不想拿,但听了你们刚说的,俺也觉得拿着。”
“你还有小耀要顾,做什么跟银子过不去?”常汐抽了她手里的巾子,又去淘洗了遍:“大妹子,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夫家姓啥?”
闻言,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姐,俺男人叫万强,俺娘家姓孙,闺名红娟。小耀叫万耀祖。”
待飞羽取药回来,云崇青一行便告别了汤婆婆,关照红娟要好好养伤。红娟是满口答应,乖乖趴在炕上,也不下地送他们瞎折腾了。
小耀提着灯想送他们出窄巷,却被记恩拦住了。
“你守着你娘,别再乱跑了。长洲那,不是你一人能去的地儿。”
“俺记住了。谢谢你们。俺记你们一辈子大恩。”
记恩扯唇笑道:“成,那我就在五严镇等你们了。”
这会遮月的乌云也散开了,窄巷没那么黑。云崇青背手牵着愈舒,跟在飞羽后慢走,心里想着今晚的这些事。小耀娘说她自己是因拦下大官的轿子,被县太爷打了板子。
愈舒又问那大官的声是否浑厚?
所以冠文毅的声是浑厚的。声音轻巧好听,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那么来咸和洲的大官,并非冠南侯。
青壮年失踪?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山北这方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只在徭役上动了手脚?
要青壮年…又爽快地给了银子。会是图什么?先想到的是气力,然后是练兵,再就是身体。
前生电视剧里都有放,一些厉害暗兵,均是打小培养的。二十五六岁,再练肯定是晚了。私兵…也不太可能,挑十七八岁的也许有可能,二十五六岁…练个几年,都而立了。
那就只剩气力与身体了。气力,苦劳。走出窄巷,云崇青眼前开阔。山北省就挨着南川,南川多矿藏。虽说文昭十三年严打过私矿,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估计有些人都不知曾经的巨富薛家…脚跟落地,徒然一顿。
一个不防,温愈舒撞在了他背上:“怎么了?”
云崇青沉凝两息,摇了摇,他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打掉了川宁薛家,然后自己接手了薛家的关系脉络?
继续走,回到悦来客栈,都临子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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