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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勉强支起一丝笑意,摆手拒绝了甄青闲递上的烟,朝着宴会厅大步流星。陈留芳想跟上,又被手上的红包牵绊住。甄稚从母亲手上抢过红包,三步并两步放在了托盘上。
“三伯、三伯母,新婚快乐!”
甄稚可没那么多尴尬,大人们的别扭关她什么事呢?她打小就明白,给小孩的喜糖是花生酥和牛奶糖,只有嘴甜的小孩能吃到巧克力。
岳明心笑靥如花,摸摸她的头:“小石榴,长这么大啦?快进去吧,二号桌。”
甄稚走过长长的回廊,总觉得周围的宾客在交头接耳,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嗳,等等我。”赵嘉禾从背后叫住她,神色诡秘,一脸坏笑。换下了璀璨的连衣裙后,淡妆相宜,已然是朝气蓬勃的准大学生,“小石榴,你知道姥爷为什么着急操办三舅的喜宴吗?”
“喜宴?”甄稚扯开包装纸,品尝代可可脂的甜味,“我看明明是不喜宴。”
嘉禾说:“你还不知道?岳明心的儿子可不是什么拖油瓶——他是三舅的私生子!所以咱家那位老封建,才急着迎接他的单传亲孙子回来光宗耀祖……”
什么?
甄稚一脚迈进宴会厅,一眼看见那个歪在二号桌椅子上、一身散骨头的家伙。
“岳山川,你你你怎么会是我三伯的私生子?”虽然惊讶,但甄稚还是压低了嗓音,让那个不光彩的词只被他们两人听见。
正在低头十指翻飞玩游戏机的男生,百忙之中挑起眉毛,不紧不慢瞥了她一眼。虽然游戏还没结束,但他也不恋战,随手扔在一边,让角色自生自灭。
“没大没小……我是你哥!”
好厚的脸皮!这人是怎么做到,把这个称呼这么光明正大讲出来的?
甄稚仰着脸好好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岳阿姨和三伯之前分手了两三年,她和岳山川也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虽然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他实在是个极讨厌的人。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还很瘦弱,到了七月,枝头只开了稀稀拉拉几朵榴花。那时甄稚每天都在小院里放风筝,风很微弱,晾衣绳纵横交错,风筝总是飞不起来。
自从搬离甄氏公馆,爷爷经商的朋友已很少登门拜访,老人家每天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张望,胡同里清脆的自行车铃却鲜少闯进来。
甄家到甄稚这一辈,清一色的女娃娃。老三已经离婚五年,并未和前妻留下一儿半女,两个女儿和外孙女也都随女婿住在厂区家属院,所以爷爷只好在四合院里守着小孙女。
甄稚在院子里放风筝,他叹气;拿着小簸箕在照壁前扫地,他叹气;在屋檐下大声背唐诗,他还是叹气。时间一长,即使她年幼,也摸约猜到爷爷在愁什么。
所以那年榴花盛开,花萼下第一次结出青果,当岳山川跟在一个漂亮阿姨身后,被三伯一起领进家里,她本以为爷爷会很高兴。
两个姑姑应邀来吃饭,私下里和陈留芳嚼舌根,说甄青闲放浪惯了,可老爷子眼里岂能揉下沙子呢?相好的女人没个正经工作,还带个拖油瓶——又不是贾宝玉进荣国府,真以为只要是个男孩老爷子就宝贝,外姓人也能继承甄家积了几辈子的家业么?
那时甄稚还不知什么是拖油瓶,也没读过《红楼梦》,只知道岳山川比自己大两岁,肯定比纸糊的风筝有趣。
翌日,甄稚再在四合院里看见这个新来的伙伴,欢快地叫他“小哥哥”,还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举过去。没想到岳山川一点也不领情,不仅把她的宝贝吃食撂在地上,还把手里张牙舞爪的天牛丢过来,坏笑地看着她抽抽嗒嗒哭鼻子。
在藤椅上打盹的甄仕光被哭声吵醒,气急败坏地挥着蒲扇骂骂咧咧,让这小兔崽子赶紧给他的宝贝孙女道歉。
岳山川一边撇嘴,一边伸长了手把天牛从她的花裙子上扯下来:“喂,我才不是你哥,你叫错了。”
后来甄稚总是这么想,早知道这人这么讨厌,她才不会叫他一声哥呢,真是轻易被占了便宜。她应该像爷爷无数次那样,怒气冲冲地吼:岳山川,你给我从甄家滚出去!
岳明心在戏剧学院的家属楼里租房住,和南鼓巷只隔一条马路,所以岳山川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存在感非常强。
——不是岳山川对她的态度变和善了,而是她的作业做得又快又好,如果不找个擅长玩耍的伙伴跟着,日子实在无聊。
那些日子,她每天跟在岳山川后面,整日看着他去巷口赢弹珠,去圆明园挖瓷片,盛夏天脱掉上衣,赤条条地溜进清凉的积水潭。还有些游戏,他如何都不准她跟着,说什么因为她是女孩子。
甄稚的奶奶去得早,陈留芳也经常留在学校给学生补课,岳明心的出现大大改善了甄家的伙食。一个南方人,竟会做好吃的手擀面。如果没空做饭,就让岳山川带着她去戏剧学院的食堂打饭。食堂的面条只有机器压的韭叶面,好在浇头炒得香。甄稚吃得鼻尖冒汗,仰头把最后一滴汤喝干净,然后再用不锈钢饭盒打一份,赶在面条坨之前跑回家端给爷爷。
此时,十六岁的甄稚抬头看着京园饭店璀璨的灯光下,那一对中年伴侣,心想,就算岳山川不是三伯的儿子,爷爷最后也是会同意三伯和岳阿姨结婚的吧?
两位新人在台上发表新婚感言,甄稚可能是台下为数不多认真听的人。
岳山川在桌角嗑开一瓶柠檬汽水,发出好大的声响,引得周围人侧目。他却浑不在意,投壶似的扔进去一根吸管,伸手递过来:“喏,别喝北冰洋了,给你点的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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