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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禾弯腰把长寿花捧起来:“也没张署名的贺卡,会是谁送的?林泽楷?岳山川?”
听到那个名字,甄稚的心怦怦直跳。她猛然回身,想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捕捉一个隐匿人海的背影,然而目光仔细掠过每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晚上回到家,她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岳山川的名字。
最新一条娱乐快讯显示,江家父子今日在京参与电视台访谈节目录制,与影迷分享电影拍摄的幕后故事。
甄稚不再给岳山川发qq消息,而是翻开手机,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今天来过医院吗?可不可以见一面?】
屏幕提示发送成功,她才大梦初醒:当时明明约好,再见面是五年后。
岳山川把约定遵守得很好,怎么她却这么失落呢。
不幸也是万幸,短信发出去就撤不回了。他一定会收到她失意的简讯。
甄稚正在恍惚,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炸响——不是短信提示音,而是来电铃声。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来电的是陈留芳。
“你赶紧来医院,你爷爷可能……有话要和你们三个交代。”
坐在出租车上,甄稚望着车窗外的被雨磨成光斑的世界,眼泪淌了一路。
行至一段主干道时,前方发生交通事故,放眼望去,无尽的红色车尾灯排列成串让她心乱如麻。
司机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医院,又在后排急躁不安,突然猛打一拐方向盘,从车流中分出旁支,钻进旁边的南鼓巷。
甄稚摇下车窗,让密密的雨丝飘进来。窗外熟悉的街景触手可及,回忆一幕幕纷至沓来,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曾经的回忆:
挂在树枝上的小金鱼风筝,紧紧抓住裙子的天牛,树下棋盘清脆落子的响声,一到夏天就缀满枝头的火红石榴……
然而一切景象都在飞快倒退,她徒劳抓住的,只有冰凉的雨。
甄稚赶到病房时,张秋已经到了。素着一张脸,钉和环全都取掉,甚至穿着白色棉布裙。
恍惚间,还以为是很多年前,一家人送十八岁的张秋到首都机场。从未独自出省的女孩,即将踏上异国求学的旅途。
嘉禾腿脚不便,还在路上。两个人约好等嘉禾来,再一起进去。
病房里只有甄仕光一人,其他人都站在走廊上,紧靠着房门上嵌着的那块长方形玻璃。
甄稚和张秋凑过去,看见爷爷双眼失焦地仰面躺在床上,朝天花板伸直手臂,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撮空理线,循衣摸床,我听人说这是时候快到了……”张秋喃喃道。
她母亲甄含璋在旁边抹眼泪:“你姥爷在另一个时空玩着脐带呢,这一世解脱后,下一世又是新生。”
陈留芳说:“也不知还能不能清醒着交代几句话给你们。”
甄稚心里戚戚然,转身拨开她们:“这是谵妄了,我让医生安排吸氧。”
医生在病房里给老爷子上氧气面罩时,二姑一家到了。来的不止三人,嘉禾身侧跟着金凯文,衣着得体且正式。
甄稚知道,嘉禾对于金凯文的追求很谨慎,相处快一年,最近才答应在一起。按嘉禾的作风,此刻还远没到见家长的地步。
她想,两个表姐固执了这么久,和家族传统对抗了这么久,今晚,张秋穿了白裙子,赵嘉禾带了男朋友,到底是亲情大过天。
所以当医生推开门,让家属轮流进去探望时,甄稚一直在想,她能为爷爷做些什么,完成老人家的夙愿呢?
吸了氧的甄仕光神志恢复,看见三个孙辈齐齐走进病房,伏在床边时,嘴角在氧气面罩下抽动。
甄稚连忙翻开手机盖:“爷爷,我这就给岳山川打电话!他最近学业特别忙,快毕业了在忙着找工作,但是今天他刚到北京……”
她的手被一只形容枯槁的手按住。甄老爷子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喉咙像一口枯井,用力清了清嗓子,每说一个字,肺上两半破风箱都在颤抖:
“……不用喊小川。我其实一直知道,他不是你三伯的儿子……”
甄稚一时震惊地愣在原地,和两个表姐面面相觑。
甄仕光抓着小孙女的手,在床边慢慢移动。嘉禾知道他的意图,递给张秋一个眼色,两人一同把手凑过去。老爷子很艰难地把她们三人的手拢在一起,握住。
“你们姊妹三个,都很好……咳咳,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就、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甄老爷子阖上眼睛时,正是凌晨零点。
南鼓巷再往南有一座钟楼,矗立在浓浓夜色中,钟声悠远,十二下,把无形的时间,开始和结束,都送往远方。
风筝回(终)
从福寿园回市区的公交车,一小时只有一趟。甄稚跟着岳明心上车,摘下手臂上的黑纱,小心对折揣进兜里,选了个靠车窗的座位。三伯作为长子,要招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吃酒席,回小别院整理衣物的事,只能交代给岳明心。因为赶来凭吊的远房长辈交代,家里老人过世,遗物只拣几件做念想就行,其他的都要烧掉,否则老人感应到亲人的留恋,不肯过奈何桥。推开房门,老爷子生前最后居住过的房间,扑面一股霉味。岳明心递过来口罩和橡胶手套,两人打算把这个房间仔细收拾出来,里外做个大扫除。“小石榴,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岳明心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只木箱,盖子上挂着很小的黄铜锁,甄稚从马尾辫旁边取下黑色一字夹,轻轻一捅就打开了。箱子里一股陈年樟脑味,里面是岳山川学生时代的东西:每一次不及格的语文试卷,二三十分简直没眼看,全都藏在这里;给班上女生写的一摞情书,字迹是她的,原来并未送出去。压在箱底的,还有一只风筝——那是甄稚最喜欢的风筝,栩栩如生的小金鱼,寻个好风长吟的天气高高拉起,火红的金鱼就在蓝天白云里游弋。犹记当时,这只断了线的风筝栽进小别院,她央求岳山川翻进去帮她取。可他再出来时,只带出一堆风筝残骸,细细的竹骨全折断成寸许长,一看便是人为的。而现在,这只金鱼风筝完好地出现在箱底,折断的骨架全用胶布仔细地缠好,断掉的尼龙线也接起来。可惜时间太久,火红的风筝褪成淡粉色。甄稚轻轻抚摸这个打满补丁的金鱼风筝,一时心情复杂。“你要是想他,那就去主动找他呗。”岳明心见她耷拉着脑袋,就笑道,“想找小川还不容易啊?网上一搜就有了。”甄稚突然想到,她给岳山川发的短信——【你今天来过医院吗?可不可以见一面?】赶忙翻出手机来看,岳山川居然回复过了:【我明天离开北京,航班是早上七点,要不要在机场见?】回复的时间就在当晚,但这几天甄稚忙着处理爷爷的后事,没有心情看手机,自然是错过了短信。她想,岳山川也许在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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